“你没看到月色吗?”江湖的心揪紧的问。
老人摇头,“她不是月色,她是女鬼。若不是因为她的父母,两族人不会落得同归于尽,都是她的母亲,谁不爱偏偏爱上炎巫的族长。那个男人为了她连命都丢了,她只好怀着七个月的女鬼回到族里,但是当天她就因为接受族里的惩罚死在祭坛上。女鬼出生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死了一天了,我看到她的肚子在动,剖开她的肚子才看见那可怕的孩子在看我。她是女鬼,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复仇的女鬼。”
“不!她不是女鬼!她是我的娘子月色,两年前她因为我被打落了这个悬崖,你见过她吗?你们妖巫族不是很难死掉的吗?她不会这样死的,对不对?”江湖哀求着看着老人,希望他告诉他月色没死。
老人震惊地看着悬崖,良久后他开始狂笑,“她掉下了这里!她掉下了这里!炳哈,本来还以为能靠她延续妖巫族的血脉,这下不用期待了。”
“什么意思?”他惊恐的问。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两族要住在这座灵巫山吗?”老人悠悠的述说着。“因为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像你们常人一样,会痛、会因为受伤而死,而不是那种不砍下头就死不了的怪物。这个悬崖是我们妖巫执行死刑的地方,这里不但是这群山中最深的悬崖,而且下面还有无数的石剑,即使不被石剑刺死,也会掉进石剑缝隙里的地下暗河,你可知道那河是热的,可以瞬间烫熟一切活物,更何况它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流向何处。”
“所以……”江湖颓然的跪下。
“她死定了。”
江湖不禁默默的哭泣,撑了这么久的希冀,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给的就这么破灭了吗?想起客栈里绝望等待的姊姊,想到枯井里幸福死去的一家人,他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残缺的心几十年,甚至等不及别人来结束他的生命了。用手背慢慢遮住不停流泪的眼睛,但是眼泪还是带着冷冷的月光溢了出来落入口中,他就着这泪水品尝自己的心酸。
月色不是女鬼,他才是不祥的鬼,从出生后就一直不断害人死去,该死的是他不是月色。
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
墨蓝的天空,残月冷漠的透过云层望着他,乌黑的群山怜悯的围住这片寂静,一只不知名的鸟怪叫着在山顶盘旋。他就这么站在悬崖边张开双臂,夜风从他身上每个空隙侵入,把他的衣服吹得鼓胀,整个人彷佛就像一只在夜里歌舞的鸟儿。他渴望这种自由、渴望这种解月兑,若是见到月色,在投胎成人前,他一定带她先去做一对比翼鸟。
“你就这么死了?”老人讥讽的道。“我们两族躲进这山里就是希望过着平凡的日子,可是你们这些人害怕我们的能力又嫉妒着我们,宁愿把毫无威胁的我们赶尽杀绝。我们那么努力的活着都没机会生存,你们总是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江湖不理他,一只脚就要跨出去。
“你可知道祭坛里的是什么,那是我们族里为了保护孩子做的防护洞,就是怕一旦有了灾难会波及他们。女鬼当年侥幸靠那个活了下来,十年后却还是死去,可是用她的命换来的你,却如此辜负她的牺牲。”
江湖的脚定住了。
“一条人命的诞生可以很轻易也可以经历无数困苦,你也是个背负不少过去的人吧,你真要浪费自己的命吗?想想为你死的人,想想为你死的女鬼和为了女鬼死去的人。你以为你在地府见到了她,你就能心安?”
江湖闻言,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山下的凄凉景象浮现在眼前。天下还有很多比他更悲惨的人在痛苦挣扎着,他就这么毫无价值的死去吗?
老人靠近了他两步,“还有女鬼的命运,她可是两族人的希望,上次炎族那两个人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炎姬死了,她的儿子被苗人的蛊压住了能力变成了普通人。现在能代表两族的只有女鬼,可是她死了,身为她的丈夫,你身上有她的气息,你必须代替她延续我们两族的血脉。”
江湖转身看着他摇头,“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我和月色并没有成亲。”
“是吗?那为什么我驱使的蝎子不敢靠近你?她给你喝过她的血吧,她早就承认你是他的丈夫了。”老人指着那些黑压压在远处观望的蝎子问他。
江湖茫然了,他不记得自己喝过月色的血,但是他什么时候注意过月色在做什么?只怕她给他吃了她的肉他也不会晓得。
“你不能死,你要代替我们在外面好好的活着,完成我们的梦想,延续我们生存的渴望。”老人伸手划破自己的指尖,一把捏过江湖的脸,强行把血滴入他的口中。
“现在我以长老之命接受你加入妖巫族,从此你就是妖巫族第二十一代族长。”
江湖没有反抗的任腥臭的血弥漫在口中,并且逐渐顺着咽喉下滑。这是他能为月色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事了。
老人松开他,退后了几步,奇瘦的身体彷佛因为这几滴血踉跄了一下。他抓起地上一只蝎子吃了起来,然后转身走回山洞,蝎子群也如潮水般跟着他涌动着。
“你下山吧,去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江湖呆站良久,直到周围恢复寂静。现在他的耳力清晰得能听到周围每一处声音,但他还是听不到老人的脚步声,就像他靠得再近也听不到月色的呼吸一样。
妖巫族的人,真的是人类吗?他打量四周,这样的环境他们居然生存了二十代,都是吃这些蝎子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转变成恶鬼的理由,那么自己现在背负的命运,究竟算是沉沦还是超月兑呢?
他模索着顺着原路下山,现在他明白了那乱石是地牛翻身的杰作,这般景象就如同是朝廷之于山下黎民一般,给这山上艰难活着的生命雪上加霜。意外的,那些饥饿的蝎子在夜里也不敢攻击他,长老的那滴血也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在山上待了一天一夜,当他再穿过村庄的时候,村子已经没有一点声息了。他点了把火,火葬了这些将遭受日晒雨淋的尸体。在蒙蒙的烟中,受苦的灵魂终于可以自由的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走出村子很远后,村子里橘红的火光还在跳动着,像是灵巫山下开放的一朵鲜花。
他如同那花中飘出的暗香般,悠然地去寻找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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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作梦,他知道自己在作梦。梦中的月色冷冷的在月光里看着他。然后就像许多次在梦里一样,伸出手放在他的喉结上,锋利的指尖几欲夺去他的命。
可是江湖不想醒来,他痴痴的看着梦里的月色,害怕醒来就看不到她了。自从离开灵巫山后,他就一直作着关于她的梦,无论是在客栈还是在荒野。每次在梦里,她都犹豫着要不要杀他,但是他却很开心。他终于梦到月色了,在江湖客栈的那些日子,一次都没梦到过她,彷佛她从此离开他的生命一样,现在能梦到她就是好事。
只是每日醒来却像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他都会痛苦许久得清醒不过来。过去三年的感情,在梦里被月色的影像翻搅得心潮起伏。为什么他总是要欠着别人?要在错过后才领悟?一如愧对保护他的那些江湖义士,一如愧对江米和江诗一家,现在的他,只能再次沉溺在对月色更深的愧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