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行人一开始并没有理会他,即使是繁华的风州城,有闲钱看人卖艺的还是不多,更何况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燕归来没有剑,他随手挑起地上半截的竹竿,舞著他年少时自创的剑法。说是剑法不如说是剑舞,纯粹就是好看根本没有实战意义,外行人看了也许觉得飘逸潇洒,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只是在比划。
但是看过他舞剑的人都会著迷,著迷那人剑合一的写意。会觉得那不是一个人在舞著剑,而是他和剑一起在对话、在嬉戏。也许俗人看不出来,可是他行若流水的身形,毕竟比那些一身蛮肉的江湖把子好看,尤其加上他俊秀的睑,人群慢慢的聚了起来,而且都以女子为多。
其实当年的他舞得更好,看过他舞剑的一个朋友说过,一身白衣在月下舞剑的他,彷佛随时会御剑而去。
那时的他笑道:“我在凡尘如鱼得水,又何必思量神仙。”
现在的他却身著布衣单衫,手中的剑也不过是一截烂竹竿,人生的际遇是多么的微妙。
他正在黯然,忽然场外有人抛来一剑,“我的剑借你。”
那是一把很轻巧的剑,他伸手接过长剑,彷佛一股气韵随著剑气而生,旁边的叫好声越来越多。一舞完毕,打赏的居然不在少数,大多人敬重地放到他手里,但有些嫉妒他的就丢到地上,他迟疑了下,还是捡了起来。一个银元宝伸到他面前,阻止他继续放弃尊严的捡地上的铜钱。
“你不觉得这样很下贱吗?”林清音已经离开了梅园,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能忍受燕归来变成这样。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爱著他,原来当初的伤心不只是不愿意被耻笑,更多的是不愿失去他。
燕归来站起来,三天没吃饭的脸有著蜡黄和虚弱,但是经历过那场风雨的他看起来既沉稳又成熟。
他平静地开口,“我用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和妻子,有什么下贱的?”
起身越过她没有接受她的钱。她的钱他不要,尤其她还是伤害柔柔的人之一。林清音呆站著看他卑微地低下头专心捡钱,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鄙可怜,再也忍不住眼泪的跟舱而去。
捡了钱后,拒绝众人再舞一次的要求,他迳自买了一袋包子想赶快喂饱妻子。买完后却发现柔柔又不见了,这次他不再没头没脑的找。深吸口气,冷静下来,看了看她刚才玩要的地方,泥丸一个个散落,朝著一个方向。他顺著走过去,看见一群小孩子正拿著树枝把她围在中间欺负她。
他连忙上前赶走小孩子,那群小孩竟远远的唱——
“大傻子,小呆子,搓个泥球当丸子,吃下去,吐出来,原来是个屎蛋子。”
燕归来愤怒的一掌拍碎了地上的石砖。即使是小孩,他也不能忍受有人欺负柔柔,几个小孩顿时吓得哭著跑开了。
避柔柔害怕地蹲在墙边,嘴角有著泥巴的痕迹,头发被小孩子挑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怜惜的想擦去她嘴角的泥巴,却被她一口死死的咬住食指。
她咬得很用力,带著泪痕的眼盯著他,仿佛在测试他的忍耐程度。那眼神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柔柔的眼神,哀痛、绝望但是不认输,即使是错的也要很努力的坚持下去。
那样的眼神,曾经也属于他吧。
母亲从小就教他剑法,但是他一直练不好,只知道拿剑舞著玩。八岁那年母亲终于放弃了,她封剑决心不再过问江湖,安心把梅园的粥发展到大江南北,她教不出天下第一的剑客,那她就让儿子成为第一富豪。
此后母亲从逼著他练剑到禁止他练,但是他不听,他喜欢剑,即使不为成名不为武功。母亲一气之下饿了他三天,在他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问他屈不屈服,而他就是用这种眼神征服了母亲。
他一直奇怪为什么会对柔柔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原来他们是同一种人,想到这里他笑了。看著他的笑,管柔柔咬得更用力,牙齿陷进肉中,腥甜味越来越浓,她的眼神也越来越飘匆。
可他还是在笑。其实他很想哭,他没用到让柔柔饿得去吃泥巴。但是他不能哭,如果连他都哭了,谁来替柔柔擦眼泪。
血顺著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几乎咬碎了他的骨头,但是他依旧微笑。空出的手从怀里拿出荷叶包放在膝盖上,然后递给她一个包子。
她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他,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松开牙开始去啃包子。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燕归来心里的酸楚瞬间变成幸福。这是第一次他用自己赚的钱养活妻子。虽然知道她不会喜欢他碰她,但还是忍不住小心地用袖子擦拭她的嘴角,而她居然没反抗,只是停下吃包子的动作,看著血流下止的手指,神色茫然中带著愧疚。
惊喜她的接纳,他傻笑了半天才拿出个包子吃起来,饿了三天,第一次觉得粗糙的包子也很好吃。
“好吃、好吃。”她孩子气的吃得眉开眼笑,边吃边满足地感叹著。饥饿的确是最好的佐料。
燕归来笑了起来,仿佛当年被母亲夸奖一样,居然有说不出的自豪。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在墙角吃著包子。
背后传来一声清咳,燕归来警觉地回过头,一个气度下凡的中年人站在他背后,手上拿著一把剑。
凭著那剑,燕归来认出他就是那借剑之人,连忙施礼,“多谢阁下借剑之恩。”
中年人含笑地点了下头,看向埋头苦吃的管柔柔,“她是……”
“她是我的妻子。”
“很特别的妻子。”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赞美。
但是燕归来就是感觉被冒犯了,他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妻子。”
中年人愣了下,大笑起来,“看来没人能拆开你们。”说完递过剑,“喜欢吗?送给你。”
燕归来接过剑,拔出又阖上。
“画月,江湖十大名剑之一。相传是位工匠追求在水中划过月影却不碎月影的轻薄,耗尽毕生心血打造出的。可惜……”
“可惜什么?”中年人感兴趣的问。
“可惜,剑终究只是外物,再好的剑可伤人也可伤己,我已经有想保护的人了,既不想伤己更不想不小心伤到她,所以还是树枝比较适合我。”说完他歉然地笑著把剑递了回去,此刻的稳重和从前判若两人。
中年人无所谓地接过又问:“方才的剑法是你自创的?”
“只是舞来好玩而已。”燕归来淡淡地回道,咬了一口包子。
一抱著游玩之心便是以剑为舞,如果加上杀意就是天下难得的好剑法,很少有人能把剑舞得如此随心所欲,你应该是个天下第一的剑客。”
“我的武功很差。”
“以你的武功杀不了飞花书生,杀不了天玄门的大弟子,更不可能拍碎石砖,但是你都做到了。”
看了柔柔一眼,燕归来本想说马行飞是柔柔杀的。转念一想,怕人知道了找她寻仇,也就不解释了。
“我只是想守护我的妻。”
“现在的你可以吗?靠卖艺?我跟了你一些日子,你的武功可以保护得了她吗?卖艺真的可以给她好的生活?”
听出了他的话意,燕归来轻轻地回答,“我不做不法之事。”
“我只是要你成为一个杀手,—个武功高强而又正直的杀手,这样就可以少一些像马行飞那样的人。”
马行飞是一个恶梦,一个让他都对雨夜开始产生恐惧的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