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赫凡见她不愿再聊,便识相收口,微微倾身致意。“不好意思,我讲了一堆废话,打扰你工作了。那么……我们下次再聊,再见。”
“再见,慢走。”汪瑀璇微笑送客,很有礼貌送他到店门口。“抱歉,周五店里客人最多,没办法跟您好好聊,真抱歉。”
她说的是场面话,但车赫凡却接得很顺。“没关系,当然工作要紧。等你哪天有空,我们再找时间聊。”
说完,他举了举手上装著衣服的袋子,微扬眉梢,感谢的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自己买衣服了,这种感觉还不错。”
於是,车赫凡拿著衣服离开“旅行者”,走向停车场取车的这段路,他不断重复想著,见过她之后,心头的那点快乐究竟是因为“并购土地”的事有了起头,还是因为再度见到她、更深一层认识她的关系?
思索良久,车赫凡发现答案是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打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自己就把“并购土地”的事都忘了,只想好好认识她,跟她多说几句话。
这个发现,无疑一让他心里又起了波浪。
他没办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像上一次他也无法解释自已为什么跟随她的步伐,一直到进了那家西药房。难道,真如他当初的第一直觉——他跟她不是陌生人?
可是,为什么她的态度显得特别生疏客套?
如果他们真的认识,至少也该像上次在婚礼遇到的,自称是他高中同学的女孩子。她热情澎湃地跑到自己面前自我介绍,纵使车赫凡对她没什么印象,但从她的态度,他至少还相信他们曾经读同一所高中。
思及此,车赫凡不例外地开始觉得头痛,他坐进车子用力深呼吸,告诉自己:
别再乱想了,回家先睡一觉再说吧!”这绝对不是偶然。”
宋传伟仰头饮尽手中的烈酒,断言道:“车赫凡之所以会在你的店里出现,应该有他的用意。以他的个性,不像兴之所至突然逛到那里的人。”
“他会有什么用意?对他而言,我只是陌生人。”汪瑀璇幽幽道。
她一直待到东区的店打烊才离开,接近午夜却不想一个人回家,於是打电话约宋传伟出来聊聊。
必於这晚的“奇遇”,尽避她表面上说得很淡然,宋传伟仍然感觉到她心中的波澜汹涌。
“陌生人?你对他来说是,他对你而言可不是。”他在昏暗灯光下细细观察她幽微的表情,意有所指。“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他站在你面前,却不知道你是『你』。”
“你说什么啊:”汪瑀璇喝著薄酒,没好气瞟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情寻我开心?”
“今晚你突然遇到他,心里不开心吗?”宋传伟喝了不少,微微倾向她的时候可以感觉他身上传来浓重的酒意。
“你到底玩够了没?”汪瑀璇挥了挥手,嘟嚷道:“你该不是醉了吧?整晚净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没醉,很清醒也很认真。”宋传伟放下酒杯,沉沉吐了口气。“我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瑀璇,我觉得你心里还有车赫凡的影子,这些年来并没有彻底忘记他,若非如此,他的出现不会让你这么心神不宁。”
“我没有心神不宁!”汪瑀璇反驳。“我觉得你反应过度了。不管车赫凡有没有出现,我还是一样过我的日子。以前种种对我而言,仅剩下像老电影般的斑驳片断,偶尔不经意看一看,难免会被里面的情节感染哀愁,如此而已。”
“离他远一点吧。”宋传伟又向酒保要了一杯酒,看来他并不接受汪瑀璇的说法。“趁早把你心里那部『老电影』丢到垃圾桶去,不要再看了!你所认识的那个车赫凡不在了,他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汪瑀璇沉默不语。
“瑀璇,我真的不希望你好不容易才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的生命,又浪费在他身上……”宋传伟沉痛道。
几年前的那场车祸一直让他很内疚,他一直觉得是自己鸡婆害了她!每想起这段往事,宋传伟总是懊恼不已。
要不是当年他自以为很有正义感,跑到美国告诉她车赫凡丧失记忆的事,瑀璇也不会因为心情紊乱而恍神,在公路上出车祸!
那场车祸不但几乎要了她的命,更让她的脸严重毁容。
是杜叔叔想尽办法为她找到美国最好的整型医师,经过几次生不如死的痛苦手术,才换来今日的容貌。
就因为那次意外,宋传伟的心痛与自责,一辈子都难以消除!
他怎样也不能再眼看著她陷落泥沼,不管车赫凡这次出现有什么企图,他都不能眼睁睁看著瑀璇重蹈覆辙:
“走吧,你真的喝多了。”汪瑀璇不清楚宋传伟的激动是为了什么,他们也不过是在店里偶然相逢,又不是旧情复燃。更河况,车赫凡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宋传伟挥开她本要扶他离开的手。
“我们出去再说吧。”汪瑀璇很少见到宋传伟这么失态,他不断加大的嗓门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把喝醉的他带出去,免得影响其他客人。
“瑀璇,他不是偶然出现在你的店里……你、你一定要记住我这句话,他有其他的用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总有一天……”
“好了,你别那么大声嚷嚷好不好?大家都在看。”汪瑀璇把他扶上计程车,直到车子开走前,他还不断重复这句话。
汪瑀璇当下并没有从他这句话里揣测出什么,她只是觉得整颗心沉沉的。
打从看见车赫凡笑笑站在店里的那一刻起,她心里生出一股奇特的违和感,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让她有点不安。
她不想去猜测宋传伟话中暗示的“别有用意”是什么,她只期盼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别再起风波。
第六章
车赫凡睡梦中醒来,这一晚他睡得极不安稳。
从温热被窝中起身,他习惯性地走到书桌前弯身打开抽屉,拿出白色药包,然后倒开水和著吞下药丸。
不知不觉间,一个月拿一次的药又快吃完了,这阵子消耗量好像特别大?
车赫凡对著窗外的星光夜色长长叹了口气。
到处都是恼人棘手的问题,家庭的、公司的、还有他自己私人的,每一件都烦得他没有片刻安宁,特别是一直处在停滞状态的“环球商城”计画,面对父亲与大股东们的压力,更是让他不得好好睡上一觉。
车赫凡喝尽杯中清水,再没有半点睡意,索性打开电脑,点开一个资料夹,里头都是没办完的公事:新开拓的子公司、年度营运计画目标检讨、悬荡多时不能购回的土地。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感觉疲惫无力。
电脑萤幕闪著幽微蓝光,一闪一闪,恰好照在那天从汪瑀璇店里买来的衣服。车赫凡伸手将纸袋提起,取出里面的衣物。
浅卡其色的休闲服,上好的质料、简单俐落的线条,这个品牌无疑成功满足了白领阶级寻求高质感却不奢华的需求。
想来东兆太低估了“旅行者”的本事,感觉他们不是普通的成衣商人,从与众不同的衣物,可以窥见这个品牌拥有不为人知、不可测量的实力。
车赫凡对著衣服苦笑起来。
本来是去打探军情的,结果自己先被他们贩售的东西给收卖了。
他轻轻抚模手中衣物,心里很清楚,收买他心的不仅是衣服,更重要的是卖衣服的人。
打从他离开那家店,汪瑀璇温婉内敛的笑颜始终在他心中盘旋不去,在他工作的时候、开车的时候,甚至是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她的容颜就自然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