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我会考虑。”
他离开了。转身那一刻,那种斜眼瞟着我的眼神,夹着优越感大剌剌地飘过来,我浑身发烫。
我把文件收好放进公事包,离开O公司。已经乏力再到其他公司跑生意了,也没精神折返公司。周遭大小鲍司办公室林立,我就正在午后的商业区里。
湿漉漉的空气,随处可见的水洼。一双鞋子都湿透了,一双脚都给泡得发胀了。
一阵怒气冲着来。
我突然停下脚步。
“怎能够这样子!岂有此理!”
我把作废的合约狠狠地丢在地上。
路过的上班族也傻住了,就盯着我。不过,一下子就换上满睑苦笑。真是笨得可怜。大概任谁看见都会这么想吧?
我蹲下来拾起文件袋。一把丢掉,扬长而去,都只能够是电视剧集的情节罢了。
现实里的上班族,却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今天真的提不起劲跑生意厂。找到附近的咖啡室去,坐下来点了冰咖啡,一饮而尽。“再来一杯。”等候咖啡端来的空挡,我才感到一点点踏实。
我也是无可奈何。到了最后关头才泡汤不是司空见惯吗?任谁都总有三两次这种经验吧!
可是,一想到要跟“癞蛤蟆”交代,一颗心就直沉到底。又来那一套冷嘲热讽吧?用他那种特有的关西腔,声如洪钟配上轻蔑眼神瞎幺喝。
最近,为甚么老是这样倒霉?我的营业额一向遥遥领先,换来如此下场真是难以置信。
实在提不起精神返回公司,我还洋洋得意跟“癞蛤蟆”说敲定了。一想到要跟他报告就受不了。先给公司打个电话,留话说今天直接回家去好了。今夜我要想个藉口。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流动电话。
“是,中央商事。”
铃声响了一会儿,就听到那把熟悉的女声。
“呀,是我,宫永。有没有留言?”
“嗯,没有。”
“对了,侍会儿我还要去拜访三两家公司,今天我直接回家,麻烦你给我在报告板上记下来。”
“知道了。”
“再见。”
我跑到付款台去买香烟。没有零钱,只好拿出一千日元的钞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有一张白纸。打开来看看是甚么,原来是小夜子那家酒吧的收据。
“这个……”
_张脸都不由得皱起来了。我想起奈月打来的电话。她昨夜一定看见收据了,上面还印有日期,我撒谎说加班给她识破了。
取饼香烟收好零钱、我返回座位。
“这次糟了。”
不过,我还是提不起劲给她打电话。要想一筐藉口跟“癞蛤蟆”解释就已经够烦人了。
苞侍应生扬手,再来一杯咖啡。
“一杯冰咖啡。”
说完才又改变主意。
“有没有啤酒?”
“有”
“那么,要一杯。”
侍应生拿着单据回来。听列他扬声“来一瓶啤酒”,心里也难免有点过意不去。毕竟现在才三时多。
环视四周,都是西装一族。不是望着天花板失神,就是迷头迷脑地看报纸。难道他们都是同道中人?都是无处可归的上班族?
后来,我离开咖啡店,看了一出电影。与其在那些光亮明晃的地方闲着,倒不如躲进黑暗里,犯罪感要少_些。近郊_家电影院正在上映一出有一点点味道的电影。最近,这类电影就只看录影带的。满有趣。耗了两个小时,肚子饿了,到附近的小华餐馆去吃一客炒面,也喝了啤酒。醉意在体内七回八转了。
大旋地转,好想见一个人。
不是奈月,是小夜子。
结果,我在品川乘火车,在有乐町下车。慢悠悠地溜到日比谷,都已经过了七点。
踏进洒吧,我刻意不瞧小夜子一眼,就坐在吧枱跟前。也许太早了,就只有我一个客人。
“欢迎光临。”
小夜子送上湿毛巾。
“喝甚么?”
“啤酒。”
我粗声粗气地回答。啤酒给倒进一只冒着水珠的杯子裏。金黄液体配白色泡沫。
我看见小夜子身上裹着一袭黑色的贴身衣服,窈窕身型,胸脯却非常丰腴。
我马上把啤酒灌进喉咙。
“发生甚么事了?”
她问,我才盯着她一张脸。浓妆艳抹、花厘花俏,却跟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甚么。”
“是吗?”
她说得轻描淡写,倒惹我要把话都说出来。
“原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一张合约,泡汤了。”
小夜子不做声,给我的空杯子添酒。
“光是想到明天回公司,就要让那个癞蛤蟆似的课长唠唠叨叨的教训一顿,就要烦死了。”
“是个惹人嫌的家伙?”
“讨厌死了!明明是小心眼却又要装腔作势,总之是个爱鸡蛋裏挑骨头的小器鬼。”
“公司可以包容这种人,辞职不干算了!”
小夜子倒说得爽脆,我不由得苦笑。
“你倒说得容易。”
“为什么?”
“总不成说一句辞职就不干吧?为了这点事情动辄辞职就没资格当上班族了。还有,以后的生活怎么办?现在经济环境差,要再找工作也没有门路呀!”
小夜子皱起眉头。我觉得她憋气的样子更漂亮。
“人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也许是吧。”
“勉强自己做不爱的工作,一张睑就变得阴阴沉沉的讨人厌。”
我傻住了。
“喂,人家这个样子,你不是应该送上一点鼓励吗?一两句『努力呀』、『忍耐一下就好』都欠奉!”
“我就恨透来这套。甚么『努力』郁是多余的。要自己努力还说得过去,强迫人家努力就太自以为是吧?时男,想做就去做!别要逞强了。”
“我可是个耐力惊人的男子汉。”
“别说甚么忍耐不忍耐了,说到底还不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好过分!”
小夜子贫嘴薄舌,却没把我惹火,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换了奈月,她一定会送上安慰鼓励吧?小夜子却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倒让我宽心。现在我不需要温柔体贴,尖酸刻薄就最好。
啤酒换成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变得醉醺醺了。血液里的酒精哗啦哗啦,变得浓稠。还不到十点,我已经烂醉如泥。
说不上还喝了多少。我终於离开酒吧拦计程车。车子摇摇晃晃,我感到恶心。
“不要紧吧?”
小夜子一双眼睛朝我的睑上探。我醉得昏头昏脑。为了照顾我,她提早下班送我回家。
“我不要紧的。再说,真对不起,妨碍你工作了。”
“没关系,反正今晚闲着。”
我打开窗子,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一阵风尘夹夹汽车废气的味道。天旋地转。好久都不曾尝过烂醉的滋味了。
我们在公寓附近下车,小夜子叮嘱司机稍等一下,就搀扶着我走到家门,
“钥匙呢?”
“放在口袋……”
小夜子拿出钥匙,把它插进锁头裏。
“哦?没有上锁呀!”
小夜子说。是不是?怎么会呢?我否定了。可是,最初那个直觉中了。一打开门,奈月就站在跟前。
奈月跟小夜子打个照面。短暂的沉默过后,奈月一脸笑意跟小夜子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小夜子也点头回一句:“没错。”
“计程车等着我。那么,再见。”
“劳烦你送他回来了,晚安。”
小夜子把我交到奈月手里去。走进房间,西装都没有月兑掉就倒在床上。明明知道情况难堪了,我还是想先躺下来。
奈月替我月兑掉西装。她不吭一句,给我松开领带,月兑掉衬衫。她的一双手,没有我想像中的粗暴。
那一天,不知道奈月甚么时候回家去了,我却倒头大睡。
大清早,喉咙乾涸得不得了。一睁眼,就看见一袭西装整整齐齐地挂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