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微云不时的抬眼偷觑澍清,他比离开杭州时清瘦许多。
一声,澍清搁下碗筷,碰撞出的声响吓了微云一大跳,她抬头望他,和他的眼睛遇个正着,来不及躲避。
“微云,杭州究竟发生什么事?你又怎么会离开秦府来这里?”澍清开门见山的问。
微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是不是在秦府又受委屈,所以你待不下去了?她打你,还是……”
“没有,没有,夫人没有打我。”微云为难不已,柔声求道:“澍清少爷,等你考完了,再问我行不行?”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澍清盯着她看,明白她一向是宁愿自己受苦,也要顾全他人,此时见她眉峰紧蹙、眼梢含愁,想是有极大的事情困着她。“算了,我不逼你说,我马上写信到杭州问个明白。”
“不要……你不要写信,我说就是了。”微云苦楚的看他一眼,咂咂嘴唇,迟疑片刻才娓娓的说:“因为夫人要把我嫁给家里的长工大牛,我不愿意,所以我就……”
“偷偷的跑出来?”
“不是,不是,”她频摆手否认,急忙解释,“是老爷要我上京城来找你。”
“原来是伯父。”澍清又问:“微云,你不想嫁给大牛拒绝就是了,何必逃离秦家来受颠沛之苦呢?”
“这……澍清少爷,丫头的事由夫人全权做主,底下的人哪能说什么?”
“你不是丫头,你是……”澍清愤慨的月兑口而出,一见她讶异的神情,连忙住口,改问道:“那伯父和水莲小姐呢?一个视你如女、另一个待你如妹,他们都没有出面替你说话吗?”
“有啊……”她回答的非常细微,小到连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开口说话。微云害怕他再继续问下去,于是急欲转移话题,“澍清少爷,你的心思应该放在书本上,不需要为我这微不足道的事情浪费时间。”
“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一直是我的好妹子,我当然要关心你。”
好妹子?这种关系对微云来说是温柔的伤害,不疼不痛,只是有口难开的苦和终身遗憾。
小六拿着一封信跑进来。
“少爷,你真是粗心,信看都还没有看就遣在床底下。”小六把在澍清床铺下发现的信拿来交给他。
微云瞧了一眼,心打个突,脸色大变,惊急的要从小六手中拿回那秦品南给树清的信。
“小六,信是我的,快还我……”
“我认得少爷的名字,这上头明明就写着澍清亲启,怎么会是你的呢?”小六把信拿到澍清面前。“少爷,你看。”
“是我的没错。”澍清抬眼望着微云,不解她为何有如此反应。“微云,你为什么要隐瞒伯父写给我的信?”
“澍清少爷,我并没有想要隐瞒,我只是想等到你考完试再拿出来。”
澍清心里好奇,于是迫不及待的动手拆信。
“别看!我求你,别在这个时候看这封信。”微云一脸怜悯和无助,这更加令澍清觉得这信中定有蹊跷。
他挥手摒退小六,然后拆信展读;顿时,他一脸寒掺,颤抖的手将信揉乱在手心中,冷眸略斜一睨,颤得微云全身直打哆嗦。
“澍清少爷,我不知道老爷怎么说的,可是小姐她……”她不安的瞥一瞥眼前这张凝霜的俊颜,努力的想找词来圆,要把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她……也是身不由己。”
“什么叫身不由己?”澍清冷笑一声。“微云,你不必顾虑到我的感受,我要知道真正的原因?”“原因……”微云唇瓣颤抖着,眼里布满焦虑,呐呐的说不下去。“澍清少爷,你就别问了,眼前还是以考试为重。”
“微云,告诉我,我要知道。”澍清命令。
微云见他如此的坚定,心想原因虽然很伤人,但能让他彻底的挥剑斩情丝也是好事。
她苦涩的抿抿嘴,避重就轻的说:“是夫人要小姐嫁给王家。”
“王家?”澍清愣了一下,又说:“王士朋?”
微云点头。
“原来如此,我懂了——”澍清挖苦的说:“我只道是秦夫人长一对势利眼,没想到女儿也是一个嫌贫爱富的女子,嫌我张澍清功不成、名不就,倒不如嫁个有钱人,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秦水莲到底还是看不起我!”
澍清一脸愤恨的捶打桌面,面前的碗跌落地上,应声碎裂。在微云听来,好像他的心破碎的声音。
“不是的,我想小姐也不想辜负澍清少爷,可是她也不能违背夫人的决定。”
“她不是不能违背,而是不想违背。如果她心里还重视我的话,就该为我坚持,我不要求一辈子,起码也要等我这次秋闱之后,我张澍清若是榜上无名,到时候她要另嫁他人,我绝无怨言,并且诚心祝福她。”澍清咬牙切齿的说。“微云,她一定是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说出口吧?”
微云无言以对。
“我说对了——”澍清大笑起来,笑声飒飒,无尽萧索,微云闻声也凄凄。
“澍清少爷,不要这个样子……”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毅然的平静,平静的令人害怕。
“微云,谢谢你告诉我实情。我马上会把秦水莲的庚帖退回给秦家,好让她顺利的嫁人王家;更会遵照秦老爷信上所教诲的去做,忘记那个失贞失德的秦水莲,努力取求功名,好扬名吐气。”他从怀里拿出那方绣有莲花的锦帕,用力一扯,发出滋滋的碎裂声。“我和秦家就像这条手绢一样,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霍地离桌走出去。
微云哀怨的瞅着被撕成两半的锦帕,以及地上那被揉成一团的信,忍不住幽怨的长叹一声:老天爷总是存心作弄,半点不由人。
第七章
夜深,澍清今天又晚归了。
微云见小六在一旁打盹,头不住的连连点着,于是走过去摇醒他,让他回房里睡,而她继续等门。
情深深,意切切,为伊风露立中宵,翘首望断归来路。她担心的站在门外徘徊,远远地一道长长的影子朝这里拖曳过来,见是澍清东歪西斜的踉跄走过来,于是跑上前去,即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味。
“澍清少爷,你怎么又喝这么多的酒?”微云心疼的嗔道。一连三天,他每晚必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不多,不多……一点都不多……”澍清打了个酒嗝,脚颤了一下,身体酥软就要瘫下去时,微云及时搀扶着他。
“走好。”微云衬看他眼梢全是悲愁,忍不住哽咽的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就真的能忘记一切吗?澍清少爷,酒人愁肠愁更愁,何苦呢!”
“酒入愁肠愁更愁……”突然地,他嚷叫起来,“不对,不对,我……才不愁,我……是为秦水莲高兴,祝福她嫁了一座金山,一辈子享用不尽,好过我张澍清太多……太多了……”澍清嘴里吐酒言,说到痛处,不免哽塞,声音显得喑哑,说出来的话也多了一份痛楚。
“别说了,夜里风大,容易着凉,我们快进屋里去。”微云扶着他摇晃不稳的身子,费了九牛二虎才将他带到房间。
微云将他放在床上,动手要卸下他的外衣,但是他的身子不停摆动,手胡乱挥动,没一刻安静。他痛苦的申吟一声,喃喃地说:“午夜梦回时,我常常想起你美丽的容颜,可是你总是不肯为我笑一下,让我在孤独的夜更加寂寞……”
微云费了一番功夫才卸除他的外衣。
“……现在你来了,我不再寂寞了……”突然地,澍清一把抱住微云,将脸埋在她颈窝里,并不停地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