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女孩是混血儿,父亲是台湾人,母亲是美国人。
她遗传了母亲,有一头蓬松的卷发与高挑的身材。
由于有着一头很难整理的卷发,她总是绑成两条小辫子。
转学的那个班级,有个男生老爱找女孩麻烦,欺她中文不好,动不动就拉扯她的辫子,结果,一不小心把她的辫子扯松了,整个头发都散开了。
“哇,番婆仔!番婆仔!”他大声地取笑。
女孩慌忙地想把头发重新扎好,但愈是急愈是绑不好,男生一调皮起来,就把她的橡皮筋丢出窗外——
“啊,我的橡皮筋!”
女孩跑下楼在草丛里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上课钟响了,她觉得没绑辫子的自己好丑,她不想上课,反正再一堂课就放学了,于是,她跑到隔壁的国中躲起来,生平第一次的跷课。
棒壁的国中今天有段考,下午两点多钟就放学了,所以整个校园显得比平常安静许多。
女孩坐在大树下,前面不远是个篮球场,有几个人在那里打球。
想起天国的母亲,想起呵护她的父亲,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一时悲从中来,女孩把头埋在手臂里,低低的哭了起来。
“嘿,谁欺负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
不知哭了多久,女孩听见有人这么问。
抬起头,是一名身着国中制服的男孩。他蹲在地身前,对她递出友善的微笑。
他明朗的五官,好看的笑容,很容易就令人卸下戒心。于是,女孩对他说:
“我的橡皮筋丢了,我没办法绑头发,好丑……”
男孩先是伤脑筋的搔搔头,继而想到什么,他展颜一笑。
“啊,我有办法了。”他立即坐下来褪下球鞋上的鞋带,“喏。”他递出鞋带。
女孩立时意会,她感激地接过他的鞋带,用鞋带把头发绑起来。
“谢谢。”绑好后,她羞怯地启唇微笑,觉得自己刚刚好丢脸。
“哎,这样多可爱。”他却赞美她的模样。
“我一点也不可爱。”她的脸随即垮下来。“他们不喜欢我,说我又高又丑。”
真的。从小,女孩的个子就比一般孩子要来得高,站在一群人里,显得特别突兀。才小六,她已经有一百六十七公分了,去电影院看迪斯尼动画片,还被要求买全票。总之,不管到哪里,她高佻的个子总会替她惹来敬畏的眼光。
这股眼光,总教她不自在,又自卑。
“别理他们,因为他们嫉妒你。”男孩对她眨眨眼,眼底有抹顽皮。“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要相信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最特别的那一个?”
男孩只是笑,阳光在他眼底跳跃。“来,我教你一个小魔法。”他又说。
“魔法?”女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嗯,”男孩点点头。“记住喔,当他们又取笑你时,当你觉得对自己没有信心时,你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说着,他很夸张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连胸月复都像灌了气鼓了起来。“抬头、挺胸,想像自己是个骄傲的国王,而全世界都是仰的臣民!”他睁开眼睛,看她,黑眸净是孩子气的笑意。“有没有充满信心啊?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女超人,可以去拯救地球了?”
女孩噗啼笑了出来,觉得这位大哥哥真有趣!
“你笑了,表示你心情好多了吧?”男孩也跟着笑。“来,起来动一动,别再自己一个人想东想西的。”
说着,他从草地上一跃而起,顺手拉起她,跑向球场。
“哇,你真的不是普通的高耶。”
男孩忍不住发出惊呼。她站起身后,男孩才发觉他们差不多高。
听男孩这么说,女孩的自卑心又作崇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低下头。
男孩察觉到他的无心之语已经伤了女孩的心,他对她绽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嘿,提起精神!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记住,你就是你!”说着,他抱起球。“来,我表演我新学会的一招给你看!”
他在球场上奔驰起来,突然,一个跃身向前,轻松地将球挑进篮框。
哇,好厉害!女孩大力地拍手,拍得手都红了。
“想学吗?”他托球,让球在指尖上转着。
她用力地点点头。
就这样,夕阳下,男孩教女孩运球、投篮……
第一章
“曼歌!曼歌!”
谁?是谁在叫她?
“曼歌!曼歌!”
别吵!她和大哥哥正打得愉快呢。啊,看她的灌篮——
“曼歌,我是爸爸。起床了,今天是开学日。”
爸爸?不是只有她跟大哥哥两个人吗?
咻!瞬时,她跃高的身子在半空中校狠狠地拽了下来——
碰!
严曼歌重重地摔下床,整个人呈“大”字样,篮球……不,是一只闹钟打在她脸上,顿时,眼前一片金星飞舞。
“好痛!”
严曼歌扶着摔疼的后脑勺,坐起,环顾四周。窗外阳光灿烂,鸟声啾啾。
喔……原来是作梦呀。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还是个小六生。
那段时间,对她,还有父亲来说,是非常难熬的一年。
因为,她那一向开朗爱笑的母亲去世了。
于是,父亲就带她回来台湾定居,那是她第一次踏上父亲的故乡……
“曼歌,你起来了吗?”
门上传来叩叩声,打断了严曼歌的思绪。
门外,严父十足耐性地等着女儿的回应。他一向尊重女儿的隐私,从不随便闯进女儿的卧室。
严曼歌抓起闹钟一看——不得了,快六点半了,她还没刷牙、洗脸呢。当下,脑中仅存的几只睡虫全被甩出窗外了。
“起来了,起来了……哇——”才爬起来,严曼歌又被脚下的被子绊着,整个人狠狠地摔倒在地板上。
“怎么啦?怎么啦?”严父在门外焦急地问。
“没事,没事。”
严曼歌赶紧爬起来,冲进浴室,刷牙、洗脸,然后将暑假时好不容易才留长的齐肩头发旁分两侧,绑成两条辫子。
走出浴室,她慎重地拿下挂在墙壁上昨晚就熨烫得十分平整的制服。
穿好后,她走到穿衣镜前,定定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嗯,衣服OK,鞋子OK,头发……哎,一小撮跑出来了。
严曼歌赶紧用小发夹扎入发中固定,然后再好好审视一次。
衣服OK,鞋子OK,连头发也0K了。
严曼歌对不熟悉的环境有恐惧感,怕交不到朋友,怕被排斥。每次面对新环境时,总会这么神经质,心里充满对新生活的惶恐。
这时,一个声音像流星划过夜晚的星空那样地闪过她脑际:“当你觉得对自己没存信心的时候,记得深深地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想像自已是个骄傲的国王,而全世界都是你的臣民……
是梦中那个男孩。
严曼歌的耳畔仿佛还可以听见篮球弹跳在地上,啪啪啪的声响。
那次之后,她就不曾再遇见这名男孩了。
有很多记忆在她脑海里已经褪色像一张张泛黄的照片,唯一只有关于这个男孩的记忆,还深刻得仿佛昨天才发生的事。
严曼歌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情景,她记起了每一个细节:夕阳很美,风拂过她的肌肤,男孩的笑容与话语……
今天的这场梦境意味什么呢?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了?
严曼歌不知道,但她惶惶的心因这梦中男孩而安定下来。
“记住,你就是你!”梦中,男孩如此对她说。
“是的,我就是我。”
严曼歌睁开眼睛,背脊挺得直直的,将摆放在书桌上的眼镜戴起,然后,迎视镜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