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排的一个阿嬷受不了地对着竞芳大喊:“拜托,管管你儿子好不好?”
“啊?”竞芳惊愕地望进阿嬷嫌恶的眼睛,愣了十秒钟才张口结舌地想辩解,但话却卡在喉咙里,急得她只能猛摇头。
“就是有你们这种只会生不会教的父母,才会产生那么多社会败类,造成那么多社会问题。”坐在另一排的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附议。
欸?不会吧,她居然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就是咩!现在父母就是太宠小孩,才会养出一堆什么草莓族、月光族,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哪像我们那个年代,苦过来的,不管怎么操、怎么磨都没关系,再累再辛苦也要咬着牙根撑过来。”
竞芳哑口无言地看着其他乘客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批评起来,从现今社会的教育政策失当到政治乱象,大有一开异言堂的态势。
小男孩依然故我地在座位上下弹跳,不时发出尖笑,配上车厢里闹哄哄的论辩声,竞芳的太阳穴隐隐抽痛起来。
她拧着眉,试图开口稳住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呃……那个……小孩不是我生的……”
但是——根本没人理她。
讨论越来越激烈,仿佛整个车厢都陷入战局。
小男孩突然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到她身上,竞芳尖叫一声,反射性地抱住小孩。岂料,小男孩非但不感激她救他免于摔个狗吃屎,反而开始拉扯她的头发。她忍着痛将小男孩推回他的座位。
“你坐好!”她气喘吁吁地瞪着小男孩。
小男孩也睁着大眼看着她,五秒钟后,他无预警地放声大哭。
车厢里的争辩暂停,大家不约而同地又看向她——
“唉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干么打小孩?”
“是啊!小男生本来就比较皮,要慢慢教。”
“你这样把他弄哭,不是更糟吗?”
竞芳第一次这么深刻体会到“三人成虎”的威力,额上冒出三条线之外,空中仿佛有乌鸦啊啊乱叫地飞过去。
一向伶牙俐齿的竞芳,头一回有种没辙的无力感。
“小威,你在哭什么?”
终于,男童的母亲出现了。
众人一致住口,转头盯着妇人看。
熬人没有察觉车厢内怪异的静默,一把抓起小孩,仔细地检视他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跌倒了?还是哪里受伤了?”
小男孩一直哭,妇人上上下下地检查,就是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地方不对劲。
终于,最先开始发难的阿嬷出声了。“啊你不是他妈妈喔?”她对着竞芳问。
竞芳无力地看她一眼。“不是。”她何时那么好命生了个小孩,怎么没人通知她?
“唉呦!夭寿喔!啊你不早点说,害我们给你误会。”阿嬷的道歉就此打住,箭头转向妇人。“啊你也实在是太糟糕了,孩子丢着去做你的事,不怕孩子出什么意外?”
模不着头绪的妇人被骂得莫名其妙,但放小孩单独一人的确是她不对,只见她脸胀得通红,连连赔不是。
竞芳在一旁看着都替她委屈起来。想想这妇人独自带小孩出门实在不方便,她一定是憋不住了才会把小孩放着去上厕所。但阿嬷也没骂错,把小孩这样放着的确不好。
左右为难的竞芳不知怎么帮那个妈妈说话。“呃……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可是——依旧没人理她。
平时只要她一开口,没人敢不听她说话,但今天一连两次被众人忽视,挫折感像苦涩的药水灌进喉咙,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方出现,上前抱起那个哭闹不休的男童,并靠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男童倏地停止哭泣。
他抬起头,微笑地为妇人解围。“她只是一时情急才离开去上厕所,况且大家都这么热心。”他看向妇人,说:“下次你若真忍不住,好好跟旁人拜托一下也可以。这社会虽乱,但台湾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俊俏的五官,和煦的微笑,加上亲和有礼的语气,听得愣在一旁的阿嬷连忙点头。
“就是说啊,我们都不是坏人,台湾本来就是很有人情味的地方,以前我们孩子出去都嘛不用担心,大家街头巷尾都会帮忙看一下……”
“就是啊。”男子乘机插话,转头又对妇人说:“你没有买孩子的票吧?”
熬人脸红地说:“他可以不用买票……”
男子微笑说:“我知道,不过等他再大一点最好帮他买半票,有两个位子坐起来也比较舒服。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换位子,我的同伴临时不能来,我一个人不用坐两个位子。”
“啊……这样……”本来还想婉拒的妇人看看小男孩,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他帮她把小孩放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行李箱中的黑色袋子,放入竞芳座位上的行李厢。
他对她抛出一个魅力十足的笑容,竞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阵火热袭上脸颊。她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你好。”他醇厚的嗓音犹如清晨的第一道曙光。
竞芳着迷地望着他,他身上有股神秘、慵懒的气息,教人无法移开目光。他其实不算太高,但是大约一百七十五公分高的身材或许是因为比例的关系,看起来颇为颀长。
他的鼻梁长而挺直,饱满的唇隐约有一抹笑意,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又大又黑的瞳孔已教人惊叹,还圈着长而浓密的睫毛,简直漂亮到连女生都嫉妒。
“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他彬彬有礼地问。
但不知为何,竞芳却察觉到他温和的语气里,有一股不容拒绝的笃定。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猎豹出猎前的危险目光。
她眨眨眼,眼前的他又回复到几分钟前那亲和无害的模样。
“呃……没关系。”
竞芳收回视线,为自己像十几岁少女看到偶像般变得痴傻而脸红。她低头把衣服拉好,调整一下坐姿。
当他修长的身躯在她右侧坐下时,一股燥热同时袭来。她皱着眉压下这怪异的感觉。
一定是经过方才的混乱,又和小男孩拉扯,肾上腺素还残留未褪的关系。她自我安慰地想。
她深呼吸平息紊乱的心跳,露出一贯自信的笑容抬头看他,希望能稍稍扳回一点颜面。
“你大方地让座,不但帮助那对母子,也使我避免了另一场灾难。我对小孩子一向没辙。”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晶灿的眼神看得她不由得又一阵心慌意乱。
“没什么,只是刚好多出一个位子而已,看着孩子委屈地坐在妈妈的大腿上,我也于心不忍。”他说道。“小孩本来就该活泼好动才表示他健康,要小孩像大人一样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一、两个小时,简直是不道德。”
竞芳没料到他竟然会站在小孩的立场说话,十分意外。
她一向只觉得小孩是难以理解的生物,说得更精确一点,她认为小孩根本就是外太空来的外星人。
“呃……你说的好像也很道理,呵呵……你对小孩还真有一套。”
他投给她一抹微笑。
她接着说:“哪像我,我对小孩子最没有办法了。小朋友一看到我就哭了,朋友都说,我绝对不适合生小孩。”
话说出口后,竞芳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干么跟他哈啦这么多?还自曝其短,她的脑袋真的被那小男孩拉傻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只是不懂得和小孩相处的方式,但其实你对小孩也很温柔。”
竞芳再度讶异地望他一眼,腼腆地扯扯嘴角。“哪有,我只要待在小孩身边就觉得全身发痒,对他们动不动就哭、没来由就乱吼乱叫,常想一巴掌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