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山碧在最后一刻软弱的剑。他当时悲愤的眼神穿透了她,落在她所不知道的范畴,那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吗?
她牵着马缰、披着雪白色的大裘,继续着苍茫的方向。
既然从一开始就走错了,那么,她又何须再去计较此刻的去路如何。
她轻嘲,“原来我自以为把一切都算计清楚,却还是在别人的局里……”
“哼。”一道女声幽幽地擦过她的自喃,杨柳陌蓦地止步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紫裘女子,年纪看上去似乎比她要轻,但神情却显得相当孤冷。柳陌只道是自己听错了。既不相识,女子方才的哼声或许只是碰巧心有所感罢了。
她正要继续上路,女子却叫住了她。“杨柳陌。”
柳陌疑问道:“我想我们应该是素昧平生才是……”
“妳虽不认得我,却一定记得洗华庄洗尘寰的名字。”
她闻言更加诧异。“妳是?”
“洗华庄的卓荷衣。”
“哦?我听说,洗华庄有一位使毒的能人,原来这么年轻。”
“不必废话。我今天来,是要取妳的性命。”
“柳陌不知自己何时得罪过卓姑娘。”
“妳对洗尘寰的影响,就是妳必须死的理由。”她沉道,同时向柳陌拋出一柄宝剑,“亮剑吧!”
柳陌抽出半截剑身,只见银芒慑亮。她收敛忧伤,知道眼前人的挑战不可轻待,“擅毒之人却邀人以剑比试,可见妳想要赢我的执着,更胜过杀了我这件事。”
“这与妳无关。”她扔下剑鞘,长剑在冷风中轻弹寒光,便驭剑直欺杨柳陌。
柳陌旋身,裙裾绽如花盏,而剑招接格却丝毫没有差错,将自身的周遭防御得滴水不漏。卓荷衣心中暗惊,江湖传闻杨柳陌不谙武学,她虽猜到是虚言,却没想到她的剑法这样出色,只怕就算是跟四哥相比,也能有一番争锋。
剑刀抵在荷衣的秀颈之前毫厘之差,柳陌轻道:“妳输了。”
荷衣一脸倨傲,长剑落在地上,她将拳心握紧,并收到了身后。
“我没打算杀妳……”柳陌话未说完,脑中却似擂起了战鼓一般剧痛起来。
“可我却非杀了妳不可!”
荷衣一声低喊,再出手时手中已有一把短匕,她趁柳陌步伐踉跄之际,轻易打掉柳陌手中的剑,匕首反指柳陌。
“既然知道我使毒,妳便不该接下我的剑,不该抽出它。”荷衣注视着开始恍惚的柳陌,漾出一朵凄绝的笑。“赢不了妳也罢,四哥恨我也罢,妳都必须死。”
“妳--”柳陌手扶上额,目光开始撩乱,彷佛有针扎着脑中每一寸,侵蚀着她的神智,她想再抬手,却做不出反击。今日,就要命丧此地了吗?
“杨柳陌,这便是妳迷惑我四哥的代价。”女子轻道,匕首却毫不留情地往她颈项抹去--
柳陌咬着牙等着剧痛将一切结束,却忽然听见一声轻脆的响声。
“她的命是我的。”冷漠而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柳陌勉力睁开眼,看见身边掉落一根翠绿的笛子,打掉了荷衣方才的短剑。
“哼!”看清来人,荷衣嗤道。“她害得你家破人亡,莫非你还想救她?”
“我说了,她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杀她。”寒山碧面无表情的说。
“是吗?那就看谁能要了她的命。”荷衣一笑,提起剑往山碧刺来。青年接下她的招式,方才落定的尘沙积雪再度扬起。
柳陌嘴角虚弱的泛起笑。他终于来了。当初在她一掌打上他心口时,他便再也不会对她软弱了吧?
看着眼前二人过招,虽是山碧占了上风,柳陌却忍不住担心卓荷衣再使毒计。
然而山碧没有给荷衣这样的机会,不多久,他一剑刺在荷衣臂上,将她逼了开。
“今天领教了两大名庄剑法,荷衣佩服。寒山碧,她是你的了。不过……”紫衣女子收了剑,虽然右臂血流不断,她仍扬起笑。“她身上的毒将在一个时辰后发作,若你要她死在你手里,请把握住时间。告辞。”
不待他多说,卓荷衣便已转身轻纵离去。
听见她的话,山碧讶异地看着柳陌,她的脸色苍白,却仍定定地望着他。
“杀了我吧。”她揪紧了眉,语气却平静。“我再没有能力逃开,纵使我也恨你对我的怀疑,但终究……”她咬着唇,看来是体内的毒愈加扩散了。
“我当然会杀妳。”山碧冷冷道,却快步走至她身边。“可是……妳得明明白白的死在我剑下才--”
“慢着!”不远处传来马儿嘶鸣,匆促的马蹄伴着一少年的悲喊,打断山碧。
山碧一凛,剑尖毫不犹豫地抵住柳陌。“别过来,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
“寒山碧,你别伤她!”少年勒马立定,面孔焦急。“三姊是被爹逼的!”
“九弟……”看清少年,柳陌虚弱喊道:“你走!”
“三姊!庄内出事了。洗尘寰气妳出走,闯入庄中把爹、把爹……”
“爹?”剧痛已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撑着一口气,忍着问道。“爹怎么了?”
“洗尘寰他……他把爹杀了!”
“什么……”来不及做出响应,柳陌身体一软,倒在山碧怀里。
杨漱言料理了一切,张罗客栈,以银针暂时压制柳陌的毒性,这才注意到身旁一直没有离开的寒山碧。他看起来比一个多月前见面的时候来得更加憔悴,衣着不再是那令人注目的白,眼窝黯淡,下颚也有不少胡渣冒了出来。
两人虽有过姻亲的因缘,然而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地窖的刀剑相向,杨漱言此刻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才不会显得尴尬。而他的意图……他看向此刻坐在三姊床头守顾的寒山碧,他的神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寒山碧,”杨漱言喊了几声,寒山碧方才楞楞地回过神。“我三姊中的毒虽然难解,可惜那个卓荷衣少算了一个我。如果你还--你还想亲手杀了我三姊报仇的话,那就帮我照顾她,直到我找齐药材回来。”
“我……”山碧还来不及回答,杨漱言机灵的身形便已经掩在客房门外,他松下本想叫住少年的手势。自己也对毒物略有研究的事情,也就来不及说出口。
回视杨上柳陌正冒着冷汗的前额,他很自然地便拣了条白帖替她擦拭。在他与她之间,上一次两人平静没有敌意的相处,只不过是数个月前,却冗长如同三个秋天。他不由得胸中发出一道喟叹……
“这……这是哪里?”细微的申吟将他自浅寐中惊醒,窗外的月光筛进屋内,照映着她苍白的病容。
“这是一间客栈。妳中了毒,所以昏迷了一阵……妳的九弟,他说他知道怎么找解药,所以托我暂时看着妳。”
“你……”
“妳别误会。他是相信我要亲手杀妳的决心,绝对不会允许妳在偿还寒玉庄的血债前,就死在不明不白的毒药上,所以才会委托我……”
柳陌苍白的嘴唇轻勾一道苦笑,“我知道。”
寒山碧默了一默。听见她这样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却又心中不舒坦。怎么说,自己都是经过一番挣扎,才说服自己违背报仇的初衷……
柳陌不解他心中曲折,看见山碧阴晴不定的神色,只道是山碧恨她入骨,此刻自是强自隐忍,才能耐住性子,没有立刻提剑杀她。就算他原本的恨意只有八分,她在离开他之前的那一掌,也足够补足十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