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滴不预警地从她脸颊滑下,她一惊,连忙抹去了它。
深怕吵醒止羽,她不敢再耽搁,即使再不舍,还是得离去。一狠心,她扭头耙身,下楼到客厅拖着皮箱,还没走出门,就听到身后一连串喊声:
"喂,就这样走掉了,太不够意思了吧?连再见都不说一句。"
他终究还是醒了,身上只着一件睡觉时穿的短裤,连衣服都来不及加一件,显然是急着冲下楼来的。
晏然回转身,盈盈水雾的眸子瞅着他,像是忽然丧失了说话能力一样,一言不发。
他走向她,想也没想,就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狠狠吻她,又饥渴又甜蜜,深厚而浓挚的感情,依依不舍,将他的每一丝爱都存放入他们相遇的唇中。
他离开了她的唇,用手摩挲着她脸上的线条,温柔、缓缓地划过她的五宫,i5佛这样就可以把她的影像深深烙在心里。
晏然的心窜过一丝酸楚的抽痛,那一刻,她想不顾一切地把皮包中的机票给撕了!可她终究是个理智的人,至少是她认为的理智。
她微颤着,只是任无声的泪水自她脸颊上滑下。
她的泪水彷佛滴在他的心上,令他又酸又痛,他再度拥她入怀,吻她的耳垂,吻她脸上的泪,急于呵护她:
"干什么?又不是永远不见面了,我可以去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是不是?"
"我一定会来,我以后一有了假就来找你。"
晏然泪湿了他胸前的衬衫,点着头,很认真地点,似乎这样才能够证实这些话是事实。
虽然眼里盛满了离别的忧,可是止羽仍然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给晏然:
"这样不就好了?而且我们每天都可以通mail,还是在彼此身边的。"
晏然的泪眼中浮现了一丝笑容,虽然任谁都知道这种两地相思的恋情最难熬也最难维系,但此刻的她仍然愿意去相信,她与止羽仍是有可能继续的。
"别哭了。"他再度替她抹去了泪痕,"笑一个给我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粉颊,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牵动记忆深处的动作,晏然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哭的,她不愿意自己哭着离去,更不愿让止羽看她哭着离去。坚强、坚强,她一向很坚强的不是吗?
止羽脸上的微笑是种强迫性的洒月兑。"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她摇头。"我叫了计程车。"
止羽笑笑,没再坚持,他不能随晏然回台北,因为他从台湾赚回来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他和朋友合开的剧场也早安排了他的剧目非得去工作,既然如此,两人在机场,不过只是演出更伤心的离别罢了。
屋外有人按门铃,是计程车来了。
晏然终于对止羽挤出了一个笑容,转身走开。
然而她一走出门,脸上的笑容立刻像失去支撑似的,垮了下来。
坐上计程车,晏然任着这几个月所熟悉的景致愈来愈远,终究消失在后照镜里,她往椅背重重一靠,眼前沉甸甸地似乎一切都凝滞了,阳光不再灿烂,她的心,也坚得暗沉沉一片。
从法国归来,晏然立刻回到了工作岗位,她如同往常一样地尽职守份,甚至更努力工作。
萦然曾经问过她:"你是不是靠着工作来麻痹自己,掩饰什么啊?"
晏然没回答,但任何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大概都会这样猜测。
既然这个稳定、正当、她所熟悉的工作是她选择的,那么除了努力把这样的生活过好,证明它的价值之外,晏然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说服自己她离开止羽回台北是对的。虽然现在当她打开电脑,唯一能让她提得起兴趣的,只有等待止羽的e-mail,等待他一段缠绵的情话,等待他一句令她感动的问候。
日子,就在等待止羽的e-mail当中,一天天地过去。
她回基金会工作之后,睦骥来找过她,也写e-mail想约她一起吃饭。
晏然这才想到,睦骥每回来找她好像都是止羽不在的空档。一开始她和止羽还不是男女朋友,后来她跟止羽吵架,现在止羽又不在台北,睦骥从来不清楚她和止羽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其实很想对睦骥说个明白,说她的心已经给了另一个人,但基于个性上的害羞与矜持,她觉得应该找个适当的时机来讲比较好,于是她找了藉口回绝他的邀约。
但又觉得这样说谎有点不安,怕伤了他,于是又试着弥补:"下次再说好吗?"
因为语气上的转圜余地与希望,让睦骥果真就有了"下次"。他断断续续又约了她,她也一样找藉口不去,她的想法是,拒绝个几次,睦骥应该就会晓得,不再对她抱任何期望了吧?
实则不然。因为她始终不是果断决绝的语气,让睦骥不明白她的心意,两个一般善良温吞的人,就将这事搞成了拖拖拉拉、牵牵绊绊。
晏然有时想,或者像她这样个性的人,就得碰上止羽那种不由分说,决定了就算半强迫也要她点头的人,她才能真正去开始什么吧?
从办公桌旁望向窗外,阳光依然晴朗、炎热,路树的叶子也仍然青青绿绿的,然而总觉时节将尽,太阳不该再如此放肆了──台北的秋天,是先从人脑子里的意念开始的。
这些年来,每天忙碌的工作与生活,让她几乎没去注意季节的转换。冬天办公室里不冷,夏天自然有冷气,头顶上的电灯只要按下开关,永远是明亮的。
似乎这个夏天,是她唯一有感觉的夏天,也唯一这么清楚地明白,夏天已经过去了。
可她对止羽的思念,对他的爱意,随着时间不但没有淡去,反而日夜滋长。
晚上,躺在床上,眼睛一闭,睡与醒的交界之间,她会想起那片蓝蓝的天,她飞翔在其上,降落的时候,她爱的人会在地上等她……
她是如此想他,以致于当她坐在房间的书桌前,会有个幻像,觉得她的落地窗好像正被橡皮擦打出了声响,她会走到阳台上,望着对面那间不再亮着灯光的房间,怀念他们相处的情景。
然而这天,当她又站在阳台上凭吊过往,止羽房间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晏然大吃一惊,看见对面窗廉后还有个人影一闪,她的心怦跳起来,是止羽回来了?
但那光亮随即消逝,人影也迅速不见,晏然心慢慢静下来,自叹自笑。
那灯光当然可能只是靳爷爷或靳女乃女乃开门进去拿什么东西罢了,只有她才会神经紧张地联想到止羽。
止羽人在遥远遥远的法国呵……
不过诡异的状况就此开始。
晏然有天下班,竟然在公司前看见靳爷爷的那辆VOLVO,她特地注意了车号,真的是同一辆。以前止羽在台北时总开着这辆车来接她下班,她再熟悉不过!
她的心又提悬起来,不由自主地向那辆车走去,驾驶座上没人,她有点失望,却又有点释然,大概是靳爷爷刚巧到这附近吧。
不知是不是这些事件的影响,或是晏然心理的因素,她开始觉得每天早上她去上班时,背后总好像有一双眼睛,目送着她坐上社区巴士。有回和萦然去捷运总站对面的市场吃蚵仔煎,遇见那个摆签诗的摊子,那中年老板竟冲着她傻笑!但晏然不相信那人每天见过那么多客人,会特别记得她。
包疑惑的是,当她转头看萦然,萦然却正和那老板交换着一个秘密的眼神,晏然更纳闷了,她是否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