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她生日时,爸爸告诉她的话。
夏荳蔻蜷起身子,抱住双膝,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爸爸……”
这是今日她第一次哭出声。
白天,她装得很镇定,好像她已经是个真正的大人,可以撑起这一切了。其实,她只是假装自己在参加别人的丧礼,一直不敢去想爸爸已经离开的事实。
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后,夏荳蔻呆呆地坐在原地,然后突然跳起身,拖着虚弱身子歪歪斜斜地走到厨房,从烘碗机里找出那个印着许多红心的马克杯,用力地抱在怀里。
这是十八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她的杯子。
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心血来潮送了她这个,但这是爸爸唯一送过她的礼物。
她眼眶一热,以为流不出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叮当、叮当——
门铃声响起,夏荳蔻放下杯子,弹跳起身,飞快地冲向门口。
手握上门把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想起——
爸爸不会回家了。
爸爸现在安静地待在骨灰坛里。
叮当、叮当——
夏荳蔻颓下肩,拉开大门——
夜博宇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及满是泪痕的脸,他心窝顿时一疼。
他掏出手帕递给她。
夏荳蔻揪着手帕,看着这个后来一周来店里五次的常客叶先生,脑子顿时打了结,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早上的告别式,年轻的叶先生似乎也来了,店里很多常客也都来了,为的就是送爸爸最后一程。
但,他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夜博宇看着她失魂的神态,心头一拧,粗声说道:“你妈妈要我来看看你,她打了你手机好几次,都没人接。”
“手机?”夏荳蔻蹙起眉,根本不知道手机现在在哪里。
“会不会在包包里?”他指指一个被扔在沙发上的背包,仍然皱着眉,觉得她这个样子根本不适合一个人待在家里。
“喔。”她木然地走回屋内。
夜博宇随之入内,以命令口气说道:“你一个人住,要小心一点。”
“是啊,现在是一个人住了……”她喃喃自语着,在眼泪滑出眼眶之际,用手帕接住泪水。
不想让别人看到泪水,她走回沙发边从包包里找出手机。
妈妈至少打了五通电话。她听了留言,妈妈说会叫她的继子夜博宇来接她。
继子?对啊!妈妈说过,她再婚的对象也有个孩子。
还有,叶先生怎么会认识她妈妈?除非……
“你是夜博宇?”夏荳蔻不能置信地回头。
“对。”夜博宇走到她身边,很想拍拍她肩膀,却知道自己还没有这个资格。
“我一直以为你姓‘叶’,电影‘叶问’的叶。”夏荳蔻喃喃自语着,对于他竟和自己有姻亲关系一事,感到很奇怪。
“阿姨要我带你回家。”夜博宇说道。
第1章(2)
家?她的家就在这里啊。
夏荳蔻茫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要开口回话。
“请你告诉我妈妈,说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的。”她说。
“依你目前的精神状况,我认为你今晚根本不适合一个人待在家里。”他板着脸,语气严肃地说道。
夏荳蔻看着他坚决的神态,心里好像有些事情想问他,也觉得似乎应该和他争论些什么,可她现在脑袋里混沌一片,只能怔怔地看着夜博宇——
他像座小山一样地站在那里,表情是那么沉稳,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替她扛起来一样,好像她爸爸……
“我……我去拿衣服。”夏荳蔻赶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蓦地回头走向房间。
暂时先离开也好,免得她待在这间屋子里,就是忍不住会睹物思人。
夜博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之后,他转身打量这个十五、六坪的公寓——
几份报纸和一个马克杯摆在茶几上,男人的外套搁在椅背上。
餐桌上放着一盒铁盒喜饼,一袋用橡皮筋束起的瓜子,搁在一组泡茶器旁边。这样寻常的景象让人有种错觉,觉得这个家好像还在正常运作一样。
夜博宇想起今天在告别式时,夏荳蔻那双无神的眼,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对她的关心超出太多了。
可他忍不住。
在居酒屋看了她那么久,知道她和父亲之间的默契。她如今的痛,应该就像是被剥去了一层皮吧。
幸好他们以后要住在一块儿,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关心她、照顾她了。
遇见她之前,他觉得“一见钟情”只是用来宣传电影的屁话。没想到,他一见到她,便被她的举手投足给吸引,一下班就只想着要见她一面。这样的冲动,早熟的他即便是在青春期也不曾经历过,况且是如今已步入社会的他。
夜博宇看着她搁在沙发上磨得发白的牛仔布包,刚毅眼里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爱怜。
十分钟后,夏荳蔻提着一个小行李袋,走到他身边。
“我准备好了。”她说。
他接过她轻得可以的小行李袋,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憔悴脸孔。“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吗?”
“只有这个。”夏荳蔻拿起桌上的红心马克杯,紧紧地抱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夜博宇点头,替她开了门、替她锁了门,带她坐进司机在外头等待的奔驰320轿车里,将她正式领进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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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夏荳蔻来说,妈妈的新家大到不可思议,处处散发着昂贵而干净的味道。
她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害怕自己会跌跤,走起路来也就分外地小心翼翼。
屋子里没有一点人声,寻常家里该有的人气,这里都不具备。夏荳蔻握住双臂,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夜博宇低头望着站在他身边的娇柔人儿,一股怜惜感油然而生。
“我小时候常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时,穿着袜子在地板上头假装自己正在参加冬季奥运溜冰比赛。”夜博宇看着地板,突然出声说道。
夏荳蔻抬头看他,完全没法子想象眼前这个年纪虽然不过二十多岁,却有种老成持重气质的他,也有过这么顽皮的童年。
“你跌倒过吗?”她低声问道,还是不习惯这种有回音的房子。
“何止跌倒,还不小心撞倒花瓶,缝了十针。”他举起右手手臂,让她看着上头的浅浅疤痕。
“那你之后还溜冰吗?”因为他的一番话,夏荳蔻的紧张稍缓。
“没溜了,否则现在可能已经是奥运金牌得主了。”夜博宇自嘲地说道。
夏荳蔻勾起唇角,真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严肃的人竟然也会开玩笑,心里的紧张不禁淡去了一些。
可她还没真的笑出来,屋里寒气却让她先打了个冷颤。
“这屋里建材用了很多石料,冬天会冷一些。”夜博宇月兑上的羊毛开襟外套递到她手里。
“谢谢。”夏荳蔻披上外套。
夜博宇的体温比羊毛更快沁入她的皮肤里,她心里一暖,身子发热,脑子也开始慢慢运转了。
夏荳蔻仰望着他沉肃的脸孔,庆幸他之前便已是居酒屋常客了,否则她现在站在这间陌生的屋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感到自在吧。
“你来居酒屋吃饭之前,就知道我是谁了吗?”她问。
“是。章阿姨告诉过我关于你和你爸爸那间居酒屋的事情,那阵子又正巧看到一本杂志写了你们店里的报导,刚好人也在附近,就走了进去。”他神色自若地说道。
“我知道,那篇杂志出刊后的半个月,我们生意好到不行,爸爸还因此歇业一个星期,因为他不喜欢无法应付的来客人潮。以后,凡是有记者想报导,都被我们婉拒了。”夏荳蔻因为想起过去,盈盈双眼变得迷迷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