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神龙帝亲题宫匾:蓬莱山庄。
八月中,神龙帝偕玄妃临幸。
此后玄妃长住离宫,至死都没有出宫门一步。
“欢娘!”璇玑不舍地看着欢娘怀中刚满七岁的难儿,竭力忍住眸中的湿意,却还是泪流满面。
“小姐,你这是何苦!”欢娘不敢大声,生怕惊醒了怀中的孩子。
“我……我也是不得已……是为她好!”璇玑哽咽着,抚着女儿小小的面孔。
“小姐!”欢娘无可奈何地低下头,看着怀中女童幼小而精致的脸,低声道,“你看公主生得多好!将来必是个美人儿!小姐你怎舍得……”
“她总是皇家的公主,我守不得她一世!”更多的顾虑她说不出口,“她只会是姬氏的公主!”与轩辕氏牵扯!
“那齐妃娘娘……”肯守护小鲍主吗?
“她会的。”念儿自幼就聪明伶俐,她为了立后,为了对抗拥有三公主和皇次子的陆妃,一定会讨她这个救兵,护得难儿的周全!何况她身后还有镇西王府。她固然不见得会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难儿,但她只要她保护难儿在宫中不受人欺凌就好。
“那……”欢娘还是不放心。
“欢娘,难儿是你看着出生的,你视她如亲生骨肉。日后她的起居饮食,就全托给你了,欢娘姐!”璇玑下拜。
“小姐!”欢娘也跪在地上,泣道,“小姐的心意欢娘明白了。欢娘生来命苦,今生今世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了。小姐的孩子,欢娘一直斗胆看作自己的骨肉。小姐放心,欢娘就是死了,也会在天上守护难儿一生一世!”
“难儿交给你,我放心!以后你每月带她来看我一次就够了……”璇玑含泪抱过难儿,“你让我再看看她,再抱抱她!”
“小姐!”欢娘泪如雨下。
“你把她……抱走吧!”璇玑将难儿交到欢娘怀中,“走!快走!”
难儿受到惊吓,大哭起来。
“小姐,保重!”欢娘抱了孩子直奔宫门外的马车。
“娘亲!娘亲……”难儿在欢娘肩头探出一双漆黑酌眼睛,被泪水冲刷得异常明亮。
璇玑睁开闭起的眼睛,那两潭秋水倒映了这一幕骨肉分离,晕起雾一样的潮湿,一直深锁在两排羽睫之间。
“她会明白你的用心良苦的。”振镛轻吻她眼角的泪殊。
我的儿,你要争气!早早习惯宫廷和人世,早早独立才好!你娘才会安心啊!要懂得爹娘的狠心!
神龙帝爱女、公主夜露就这样离开了她传奇一样的生母,孤身一人在黑暗纷争的宫廷中,逐渐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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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儿!”
齐念怀抱着皇五子云虬,招呼夜露。
夜露安静地立在欢娘身边,睁着夜空寒星似的眼眸,安静地看着齐念。
齐念一笑,“可是怕生?”
“回娘娘,六公主平日都只在山庄里,文静得很。”欢娘低子,看着夜露的眼睛。这个孩子异于常人的安静,有时候又有一鸣惊人的聪敏,小姐背着她也偶有叹息。在欢娘看来,却觉得这孩子正是聪颖早慧。
夜露微微颔首,走到齐念面前,“夜露拜见娘娘。”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生生避开了齐念至今没有立后的隐痛,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交代下了。
齐念眸光一闪,放开云虬,将地上的夜露扶起来,抱到怀中,“这孩子声音倒真是好听,像姐姐!”
欢娘行了礼,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公主年幼,不懂事。小姐托娘娘多多指点才好。”
齐念笑笑,继续逗弄夜露。
身边的云虬嘴中叫唤着:“娘,娘!抱抱!”在乳娘怀里挣扎着要扑到母亲怀中。
“来。”她接过五岁的儿子,这个意外早产的儿子竟没有陆妃之子五岁时应有的伶俐,又叫她伤心又叫她气恼。但当下,她却笑着说,“这是你六姐,快叫啊!”
小小孩童却怨恨她夺了母亲的注意,没有按照母亲的指令,甚至伸出了手去打夜露,夜露却一手抓住他的拳头,交到齐念手中。
齐念惊异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女童,暗自想幸而是个公主……
怀中的云虬却趁她心不在焉,又挣月兑了去,再度要打。
夜露也不客气,再次将他的手扣住,任他怎样挣扎扭动都挣不月兑,一双眼盯着云虬定定地看,直到云虬服帖,才仰头去看齐念。
齐念已呆住,瞥见她仰起的那双寒星似的眼睛,仿佛能将自己的一切心思悉数洞察,像极了父亲提过的皇上那双眼睛,血统竟是如此可怕!齐念慌乱地呵斥了云虬几句,就将夜露和她的乳母欢娘打发了下去。
璇玑这个孩子!到底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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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儿近来如何呀?”
振镛抱起女儿,宠爱地点了点女儿小巧的鼻子。他即位十四年,膝下儿女成群,可是他最疼爱的还是这个差点要了璇玑的命的四女儿。
“难儿很好。”夜露已经十岁,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振镛常常想血统这东西真是奥妙,这个孩子身上流着他和璇玑的血,竟融合了他和璇玑的种种。比如眉毛的形状像璇玑的眉,精巧秀丽,却像他的眉色一样深浓。据说眉色浓的孩子性子倔,想来也是真有其事的了。
“爹爹今夜要去城南,你也去吧。可想你娘?”振镛一月之中大半时间都会在蓬莱山庄渡过,奏折就送到山庄的别厅里。
“真的?”夜露喜色乍现,却又冷下来,难过地问:“娘……会高兴看见我吗?”
振镛鼻头一酸,拥住夜露道:“你娘最爱的……只有你!”他感觉到女儿的颤抖,自己眼中竟也有了湿意。
“你娘……为了你,狠心把你送到宫中,你可知道她每日都在为你祈福,每夜都想你想得泪水打湿了枕巾!”可她却从没有说过一句“振镛,我爱你”这样的话,让他至今都在怀疑她究竟爱不爱他,怀疑她留在他身边是因他断了她一切离开的可能和机会。
“那娘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我……我只想在她身边!我不要一个人!”小小的女儿哭着喊着。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连在她母亲的面前也是安静得像个布偶。这也是像了璇玑,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从不肯轻易告诉别人。
“你娘是为你好!你现在还小,不懂这许多,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的!”振镛怎肯告诉她,她母亲真正的名字在世人眼中早已属于死人!他只有抱着孩子伤心落泪。
“我现在就要懂!为什么大皇姐三皇姐都有娘亲陪,我就没有?我娘还活着,才不像二皇姐说的那样没有娘!我娘没有不要我!”
他一直以为夜露有着璇玑也不如的早慧,可见到女儿这样掉着眼泪跺着脚,心里也酸涩难当,“你娘要你的!你娘要你的……”
夜露哭了半天,收住泪,哽咽着问:“娘呢?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过了秋天就该好些了。”璇玑这两年依然时时做噩梦,连常如意也束手无策。
“今夜过去城南,爹爹不要提起方才的事。”在蓬莱山庄,宫人只称振镛璇玑作老爷夫人,与普通人家一样。
夜露自幼也只称振镛璇玑作爹爹娘亲。
“爹爹知道。”这话也该由他来提点,却不想这个女儿竟这般懂事,即便是伶俐如陆妃所教的景珊也未必有难儿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