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她逃离京畿之后,得知振镛带人追赶,一路带她逃往北疆。一个月的逃亡生涯已使他疲惫不堪,却仍然要护她周全。
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离开他。她已是他的负担,如果被振镛找到,她或许尚有生机,而拐带皇室女子的他却必死无疑。即使不被找到,她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并不爱他,这样对他并不公平,她也决计不能。他是萧胤之子,他亲口告诉她,他的父亲是开国元勋萧胤,必能保他们周全。她不愿伤害萧离,但决不会放过萧胤!
于是,她便灌醉萧离,趁他熟睡,换装离开客栈,孤身一人搭上前往东疆的驿车。好在驿车上的一对李姓年轻夫妇正是返回东疆投靠族人,她就谎称父母双亡,为族人逼婚,要逃往东疆投靠舅父。李姓夫妇十分同情,便将她收作义妹,一路护她到了东疆。粗布荆钗,刻意遮掩,加上她一路寡言少语,安分守己,就像一个没见过什么市面文静腼腆的乡下村姑,不但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逃过了振镛的追寻,而且也极受李氏夫妇的喜爱。
到东疆之后,自然没有她的舅父,投亲不着。受李氏的保荐,她投身一家大户门下,做了两个月的丫环,扫洒浆洗,虽然一开始都不行,但三两日下来,也学得像模像样。半个月后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为一个家奴念了书信,被那家的老夫人撞见,盘问起来,听说原是念过几年书.便调她去书房做事。
因是伶俐,竟得了公子的青睐,要收她做小,她自是不愿。谁知,那公子竟不管不顾,执意如此。老夫人拗不过便劝她安心在他们家过日子。
她没有办法,只得去找公子的夫人,那夫人答应助她月兑身。不料,她所遣的仆人在领她出城之后,竟要将她卖与人牙,托人牙将她卖到异国他乡,永绝后患。
她拼死逃月兑,一路有惊无险,终于流落到此地,因听人说几日前有人在寻一个盛都口音的美貌女子,她一时又学不会东疆口音,只得装作哑巴,倒也少了很多麻烦。只是不知寻人的是什么人,是萧离,还是振镛?或者根本是旁的不相干的人?想想还是先要找个落脚之处,再作打算。思来想去,只得投到庵堂之中。
然而如今看来,庵堂也非久留之地。她是断然不会出家的。她该何去何从呢?
璇玑仰天叹息。
乱世之中,像她这样的女子竟没有一个好去处吗?
忽然听到小门外有一点异样的动静,隐约听见一个微弱的求救声:“救我……救我……”
是个女子。
想必遇上难事了,可是她寄人篱下,自身难保,如何帮得了她呢?但是,她能够体会到这样的无助彷徨,同是天涯沦落人,何不多多少少帮她一点呢?
璇玑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后院的小门。只见一个女子衣衫不整,鲜血淋漓,躺在门边。
璇玑搀扶她进了院子。从房中透出的烛光下,她的下肢处,血不断地涌出。璇玑不敢拖延,赶紧把她扶进房,让她躺下,自己跑到惠清房中请了惠清来。
惠清略通点医术,检查之后,道:“这位施主的右腿已经断了。你别看贫尼,贫尼接不好,必须去请大夫来才行。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把院子好好收拾收拾,也
帮这位施主清理一下,贫尼去派人请大夫。”正说着,门外一阵骚乱,片刻后有人把门擂得山响。
惠清出去,竟是镇东妓院的几个打手!
见她出来,便凶神恶煞地粗声喝道:“老尼姑,快把人交出来!不然,我把你这姑子庙都烧了!”
“施主,佛门重地,不可擅造口孽,罪过罪过,阿弥陀佛!”惠清沉下脸。
“狗屁罪过!你要是不把人交出来,老子造下的可不止口孽了!”为首的打手恐吓。他还真不信了,这小贱人能逃得出他刀疤老四的手掌心!
“罪过罪过,施主当心了,因果循环,今日种下什么因,日后必得什么果。”惠清看着刀疤老四。
“老子偏不信!”刀疤老四正要硬闯,身后的打手拉住他一阵耳语,“哼,今日就饶过你!有本事,叫欢娘那小贱人一辈子不要出这个门!让老子逮着了,老子打得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我们走!”
惠清叹气,关上小门。
出家人慈悲为怀啊……
“连累各位了!镑位师太是欢娘的再造父母,请受欢娘一拜!”
看过大夫,接了断骨,服了汤药,欢娘要起身相拜。
惠清忙拦住了,“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施主就安心养伤。”
欢娘躺下,终于沉沉睡去。惠清看了守在床边的璇玑一眼,也掩上门出去了。至于明天的事,那就明天再说好了。
璇玑在油灯下,看着熟睡中的女子,怔怔出神。她长得很秀美,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倒也自成一格,想必几年之前她必是一名美人了。缘何落到这步田地?听说妓院的人在找她,她是青楼女子吗?多么可惜。
璇玑无限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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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璇玑醒来,发现自己竟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再看那女子:正望着房梁怔怔出神,面上有幽怨愤恨无奈悲哀种种复杂的神情,璇玑明白这个女子必是遭遇了很多很多事情。
“姑娘,你醒了?多谢你了。”她回过神来,笑容温婉,眼含诚意。
璇玑点点头,指指嘴,摇了摇手。
“你不会说话?”她大惊,继而目光哀怜,“原来也是个可怜人。”
璇玑笑而不答。
“奴家姓尹,小名欢娘,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邻县柳庄人氏。自幼家贫,父母双亡,十二岁投身邻县何员外家做丫环,十四岁被公子看中,收房做了小妾。不想元配夫人厉害,容不下奴家,苦熬了一年,生下一个儿子,却被夫人夺走收为养子,没过数日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奴家悲痛欲绝,生了场大病,形容憔悴,抱疾在身,不能服侍公子。公子初始也异常怜爱,因见奴家数月不能好转,宠爱了另一个丫环,更是叫她也做了妾。那妾室异常伶俐泼辣,奴家便失了宠。夫人便主张将我卖给六十岁的陈员外做第十房妾。公子绝情,竟答应了。
“不料,奴家刚过门三天,陈员外就在奴家房中猝死,陈家怕奴家得了财产,要问奴家谋杀亲夫之罪。那无良的小儿子硬是……将奴家霸占了一个多月,又将奴家押给赌坊抵债!赌坊就将奴家卖给了游龙镇的春花楼!
“奴家虽屡遭买卖,可毕竟还是良家妇女,怎肯屈从?便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老鸨见奴家骨头硬,便用了毒计。她在奴家饭菜中下了……媚药!奴家从此……奴家每日都在想着如何逃月兑这人间地狱,但五年来一直没有机会。近日又来个新花魁,奴家见人少注意奴家了,便趁机出逃。却又被人抓了回去,打得皮开肉绽。皮肉之苦倒不算什么,但那些……畜生!那些畜生日日凌辱奴家!老鸨更恐吓要将奴家卖入军营做军妓!奴家怎甘心?昨日又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终于……让奴家遇上好人了……”说到这里,欢娘已泣不成声。
璇玑听了不住叹息。一个女子遭遇这些,已经是至大的不幸。失诂、失恃、丧子、失宠、被卖、遭辱,再被卖、遭毒打、失节、卖笑、断腿。世上还有人更不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