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总是娇笑连连,笑靥如花的璇玑!那个总是天真无邪,温暖过他陪伴过他的璇玑!那个总是妙语如珠,誓言要伴他一生一世的璇玑!在振镛心里,那一夜的大雨一直都没有停过。
伶俜
半年后。
中平与东国的交界游龙镇。
游龙镇上惟一的庵堂七月庵。
早春的晨风里,湮没在杂乱民宅之中的七月庵后院小门,如过去的每一日一样悄然开启,一张绝美素颜在蓝花头巾的遮掩下,出现在微寒的空气里。
“哑姑,你出来买菜啊?”早起的妇人受了一惊,继而招呼。
哑姑微微颔首,对她点头而笑,擦肩而过。
熬人摇头,对这个外来的哑巴女子叹息,多美丽多伶俐多乖巧的一个姑娘,可惜就是个哑巴。可怜见的,听说是与家人失散,流落到此,为七月庵的主持师太惠清所收留,平日以洒扫、洗涮、蒸煮、针黹来换取温饱。到庵中已有两个多月,听说每日只知低头做事,即使闲下来也只是在房中打坐抄经书,这简直同个姑子没两样。听说惠清师太还直说这哑姑极有慧根,很有佛缘,有心收她做弟子呢!还真可惜了,多好的姑娘,做媳妇也是好的啊,能干乖巧,又话不多。
“老太婆!还烧饭不烧?想饿死我们呀!”
“来了来了!”
像她家那只母老虎,唉……
熬人不住叹气,脚下却不敢停,赶着回家去了。
哑姑听着身后的对答,微微一笑,继续往街上走去。
虽然天光尚早,风里犹夹带着冬天的寒意,但街上已经叫卖声不断,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风里夹杂着各色小吃的香气,令人垂涎三尺。她已渐渐熟悉这种声音这种气息这种生活。
她低头拐进油酱铺。
“哟,是哑姑娘来了,今儿个想来点什么?新到了上好的黄酱,极品的菜子油,你来点儿?”老板殷勤招呼。
哑姑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张纸,交给老板。
“行,一斤菜子油,半斤酱油!”老板麻利地接过哑姑手里的油瓶,边打油边说,“哑姑娘这字真是写得好,每回见了都是打心里喜欢呀!要是哑姑娘过年还在七月庵,这春联就想请哑姑娘给小老儿写写,怎样?”
哑姑听了,笑着点点头,递上几枚铜板,接过瓶子放入篮中。对老板再点点头,转身出了油酱铺,往桥头茶庄去了。
庵堂里虽说米面布料是不缺,时有善男信女布施,可是一干油盐酱醋之类却是要自己添置。自她居于庵中,惠清师太见她老实本分,庵堂的采买便悉数交到她手中了。她不能开口说话,便在出门前写了字条,如此一来,便能告知商家她要的是什么了。
走到桥头,她看着西流的河水,心想这河水是流到哪里去的呢?可会流到京城盛都?不知盛都,是否仍是记忆中的模样?
哑姑回到庵堂,庵中刚做完早课,三四个女尼跟在惠清身后来到后院厨房。
“哑姑,你回来了?”小尼姑静安才得十一二岁,几步蹿到哑姑跟前,“可是给我买了好东西?”
“静安,休得胡闹!”惠清呵斥,又转头对哑姑说,“你收拾出来,给她们吃饭吧。吃完你到贫尼房中来。”
哑姑点点头,快手快脚地端出几碟清淡小菜,又给众女尼一人盛了一碗清粥,再给惠清弄了两碟莱一碗粥端了送到她房里。
回到厨房,女尼纷纷放下碗筷,七七八八地出去了。
哑姑到锅前一看,果然,连粥的影子都没有了,干净得像洗过似的;再看桌上,碗碟狼藉,筷子更是横七竖八,而碟中连白煮青菜的汤汁都没剩下。
哑姑苦笑,好在早有防备,择了几根瘦小青菜,撒上一把米,熬了点菜粥。趁着熬粥的工夫,忙着收拾了她们留下的残局,切上些中午要用的菜,打扫了厨房。做完这些,粥也差不多了。
罢盛起来,女尼静明进来,扬声道:“师太叫你去呢!怎么磨磨蹭蹭的,干什……敢情是在偷吃呢!可是叫我逮着了!师父!”
哑姑冷冷盯着她的举动,直到她受不了她的目光边喊边跑了出去。
哑姑神闲气定地坐下,喝了粥,收拾了用具,洗净了手,掸直粗布衣服,才慢慢走到惠清房中,果不其然遇到了刚才跑掉的静明。
“师父,您看她这会子才来,必是已经偷吃了不少好东西!像她这种手脚不干不净的人,您怎能留她在庵堂里呢?留下她,还不定会丢些什么呢!师父。”
哑姑冷冷地看着静明,面上波澜不兴。她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好了,你出去吧!为师自有主张!”见静明不情不愿地出去了,惠清招呼她坐下。
“你来庵中快三个月了吧?”
哑姑点点头。并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贫尼知道她们暗中时常欺负你。你是个伶俐的孩子,这贫尼也知道。佛祖有曰:六道众生皆平等。但这些孩子慧根浅,私欲重,故此参不透佛主说的这些,时时欺负你,我已能料想她们将来必是修为有限。而你则不同,贫尼早就说过,你是她们当中最具慧根的孩子,日后必定能成为一代宗师!贫尼也早有打算要传你衣钵。”惠清顿了顿,又道,“贫尼看得出来,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寻常人家的女儿哪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没有十年工夫是不能的,寻常人家没这个机缘。看你体态举止,娴雅之中不失尊贵,又岂是粗布荆钗所能遮掩?你是富贵之后,缘何流落到此,这你心中有数。日间看你做事神闲气定,想来是不想去寻亲的。那么,以你这样的模样,只怕不便一人独居,也不便于抛头露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贫尼想也只有庵堂最为合适,只怕你心中早已明了。”
惠清再停了下来,在她面上仍是看不出什么,“你在此久居,贫尼也不反对。可是,你的伶俐,早已使她们心生妒意。你若不成为庵中弟子,承我衣钵,恐怕也难有宁日,贫尼望你好好想想。”
哑姑抬起头来。
“你可是想说什么?这是纸笔。”惠清对收这名弟子颇有信心。
哑姑在纸上写道:哑姑口不能言,当此大任,恐难服众。
惠清笑笑,目光了然,“你当真口不能言吗?”
哑姑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含笑看她的惠清,又低头写:哑姑身世离奇,恐连累庵中上下。
“朝中并无通缉你这样的女子,贫尼心中有数。再则,游龙镇地处两国交界,官府管理不多。”惠清执着得令人叹气。
哑姑望着惠清平静的笑容,只得叹了口气,写道:容我想想。
小镇的夜晚相对于记忆中盛都的夜晚要安静得多。
哑姑,准确地说,是被众人叫作哑姑的璇玑,或者轩辕寿玉。
盛都,振镛不知道怎样?
她在途中听人说起,他新纳了一名侧妃,是苏家的女儿,也是他最小的妻妹。这是他纳的第一个侧妃,也是他联合权臣苏氏的重要一步。这位苏妃听说长得犹胜苏太子妃三分,更得一具柔软赛过柳枝的身段,跳舞时宛若瑶池西王母座下的仙女一般。一入东宫就得了太子的恩宠,日后说不定还要扶正做太子妃呢,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皇后了。
她知道他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美人。若是还在他身边,如何受得了他与别的女子恩爱缠绵呢?
这样想来,她的离开虽然冲动,却也并不是错误。只是每当想起他,便常常流泪,而且连累了萧离,不知萧离如今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