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忘了尉迟劲看不见,拚命地昂高下颚,挺直胸膛,摆出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
白裕承憋着笑,俊雅脸庞在这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见面第一招就使出『激将法』,你是黔驴技穷吗?”尉迟劲双臂交握在胸前,用一种沙漠狂风般的嗄声说道。
“我使出什么绝招全都不关你的事,重点是——你如果要住下来,就麻烦你移动你的脚步,跟我往前走。”叶莲说。
尉迟劲唇角一抿,眉宇间的紧绷却已渐渐地松淡。很好,除了白裕承之外,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把他当成正常人的人了。
“我干么不住下来?像我这种瞎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折磨人。”尉迟劲小麦色的脸庞闪着近日来少见的光芒。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时才感觉到了海洋的气息。
“白裕承,带路吧。”尉迟劲说。
“我带你走。”叶莲上前一步,牢牢地握住尉迟劲的手掌。
尉迟劲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碰触,壮硕身躯蓦然一震。
他感觉着掌心中那只纤弱的小手,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有多少年,他没被人这样子牢牢握住手掌了呢?
“干么不走,难道你害羞不成?”叶莲咬住唇,却没能压制住她的笑声“咯”地一声逸出了粉唇。
“是,我想控告你非礼。”尉迟劲没好气地回话道。
叶莲大笑出声,清亮的嗓音银铃般地洒在空气里,和海风一起钻入了尉迟劲的耳里。
她握紧他的手,孩子气地晃动着彼此的手臂。“走吧,我们去你的房间。旁边有个小池塘,晚上还可以听到青蛙叫喔。”
“我讨厌青蛙的叫声,吵死人了!”
“那我帮你做一顿青蛙大餐,如何?你前面有个两级的矮阶梯,小心一点。”
白裕承笑不拢嘴地看着前方手拉着手的那一对消失在屋内,他的脑袋里无法不冒出一些玫瑰色的泡泡。
他想,叶莲一定不知道,所有人都是扶着尉迟劲的手肘带路的,从没有人想到要拉着尉迟劲的手。尉迟劲一百八十七公分的体型太孔武有力,实在没有法子把他和“手拉手”这种感觉联想在一起啊!
可叶莲握住了尉迟劲的手,而尉迟劲没有拒绝,这件事就够跌破人眼镜了哪。
他纯粹是想带尉迟劲来这里散心的。不过,如果能有一段罗曼史发生,那就更完美不过了。
现在的尉迟劲,确实需要叶莲这样温暖的女人陪在身边。
白裕承叹了口气,慢慢地走进了“风园”里。
尉迟劲坐在房间外的阳台上,阳光微温地洒在他的脸庞上,他闭着眼,静静地听着海浪和风的声音。
他知道现在是下午四点,因为叶莲帮他找来了一个会报时的电子钟。
白裕承和公司人员应该已经抵达日本,开始处理那家电子公司股价快速下跌的麻烦了吧。不知道他们初步的掌握情况如何?
他答应过白裕承要帮忙的。可他看不到数据、看不到分析报告,他的脑子能再像以前那么灵活吗?
尉迟劲烦躁地模索到椅子边置物袋里的保温杯。才喝了一口茶,他马上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
“叶莲!”
“干么?”叶莲匆匆从走廊上跑进他的房间,手里还拎着一把除尘毛撢。
“这茶太烫了。”他的嘴巴一努,身子往后躺入躺椅里。
他从小就习惯了有人服侍的日子,不过“颐指气使”这件事,倒是他到了“风园”之后才养成的习惯。
说他太闲也好,说他存心找碴也罢,他承认他一开始确实是想惹叶莲发火,因为他心情不好。不过,时间一久,叶莲没有心机的孩子气,倒是对了他的脾胃。
“请问你的茶温度要几度?”叶莲接下招,已经练就出一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功力了。
“三十八度半。”尉迟劲理直气壮地说道,双眼紧闭着。
“我送来前已经用温度计量过了,一分也不差。”她气定神闲地答道,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他男人味十足的脸庞上。
“你神经病才会用温度计量过了水温!你诓我眼睛看不见吗?”尉迟劲不客气地回嘴。
“如果怕别人诓你眼睛看不见,就不要摆出那种让人想在你茶杯里吐口水的粗鲁态度。”她一耸肩,故意朝他吐吐舌头。
“那是什么味道?”尉迟劲左右张望着,皱了下鼻子。
“鼻子倒灵得很嘛!我爸正在烤葱油饼。”叶莲哼了一声,也跟他一样咽了一口口水。
“我们——”尉迟劲开口要说话。
“这种瞎子就是鼻子灵。”叶莲和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他这阵子的口头禅。
尉迟劲唇角一抿,忍住一个笑容。
他发誓,如果是别人说出这种话,他拚了命也会揍断那个人的鼻子。
可叶莲不同。她不认为他看不见是一种缺陷,她和他的相处及她对待他的方式,都很自然。她甚至可以和他像哥儿们一样地把酒言欢,而她的酒量居然见鬼的比他还好!
“尉迟劲,我们去海边走走吧,待在房间里吃东西没意思。”叶莲放下除尘毛撢,二话不说地拉住他的手,走出房间。
尉迟劲的手掌自然而然顺着她的手势与她十指交扣着。
如果叶莲回头看他的话,她会发现尉迟劲正在用他的方式“看着”她。
他正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洗发精香味,想象着她的模样。他正聆听着她说话的声音,试图从声音来源来判断她的高度。
“尉迟劲,你乖乖在这里站好喔。”
叶莲把尉迟劲安置在厨房外靠墙的位置,接着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以油纸包了三片饼,马上又冲出了厨房。
“老爹,我偷走你三片葱油饼喔。”叶莲拉着尉迟劲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大海的方向跑。
“你说过今天早上要来学葱油饼的,为什么又落跑?”何有荣围着围裙,拿着锅铲追出厨房。
“唉呀,来日方长嘛!”叶莲大声回话道,扮了个鬼脸,继续往前跑。
“长你个大头鬼!这句话,你从十八岁讲到现在!”何有荣咆哮着,气呼呼地走回厨房里。
尉迟劲勾唇淡淡一笑,已经很习惯他们父女俩的斗嘴了。叶莲对烹饪这回事的一窍不通,是她爸爸的奇耻大辱。
“呼……好喘!”叶莲拉着尉迟劲穿过沙滩,一便在海岸前坐了下来。
“我用生命换来的葱油饼,分你一片,唔——”叶莲把一片葱油饼塞到他手里,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了。
“你不是拿了三片吗?”他的听力可是很灵敏的。
“好啦、好啦,待会儿再分你半片啦,爱计较!”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尉迟劲大口咀嚼着葱油饼松香的滋味,空虚的心里填入了些许的安定感。
失明的世界对他而言,不只是黑暗,而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状态。他还在适应一切,他还没法子想象他的未来。更糟糕的是,他根本不认为他会有适应的一天。
每天夜里,花莲的过分安宁及忽远忽近的海涛声,都让他觉得他正待在一座无人地狱里。尉迟劲咽下葱油饼,却开始失去了食欲。
“现在夕阳西下,阳光洒在身上很舒服,对不对?”叶莲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呈大字形往沙滩上一摊。
“你不用费尽心思来提醒一个瞎子,他看不见的世界有多美好。”尉迟劲抱着双膝,因为心情低落,脸色也铁青了起来。
“我只是好心地想提醒你,这个世界美好到即使你看不见,也能感受得到。”叶莲侧身,托腮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