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学适应得并不好。惟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我没有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失望。毕竟我是怀抱诚惶诚恐的心态来到这里,而非踌躇满志。
我仍然竭力学习。你常常劝诫我不要太呕心沥血,呵呵,如果呕出的鲜血的能将白色的玫瑰染红,我愿意我愿意。(着色哥哥,你可能想象不出我有多喜欢你寄给我的《王尔德童话》。你见过一个傻气的小孩望着别人手中的冰淇淋发呆吗?如果你给她吃一口那种冰甜,她会幸福到刻骨铭心。)
我拿不到奖学金了。不是差一点点拿不到,而是差很多很多。我不气馁,也不是特别难过,我只是特别灰心。我已经拼尽全力,我的失败只是因为我无能为力。
爷爷和爸爸最熟知的一个成语是“听天由命”,我来到这里读书其实就已经拗背了我的天命。
着色哥哥,你常说人定胜天,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想人定胜天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有人天生就是弱势的,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充沛的精力、没有被很好开发的智力、没有足够宽广的视野。
着色哥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在这里,我并没有竞争的资格,我只有追赶的机会。可是着色哥哥,没有人会停下来等我,这个社会更加不会,我赶不上呀!
校方免除了我的学杂费用,可是我这个学年的生活费用仍无着落。我曾经想过要去申请助学金,可是转念一想,我有手有脚,我不应该仗着自己贫困就面无愧色的接受别人的施舍。
我数度被辞退,快餐店、超市收银、香烟促销,甚至连报纸投递这种事情我都做不好,我一再的迷路……
宝课更加跟不上了……
着色哥哥,你一直是我导航的明灯,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或者,我应该返回家乡?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哪怕是功亏一篑……
为什么苦难不能令我坚强,我好愧疚。
没有署名没有回信地址,显然,写信人非常矛盾,她需要他的忠告,但不要他的资助。
或者,她根本没指望会有回复。
她只是单纯的需要倾述。
东曜洗完澡走下楼来,就看见五采抓着电话气急败坏地说:“我要这次投稿的所有原件,越快越好!”
原件很快找到,但是于事无补。没有署名没有地址,除了那笔漂亮的钢笔字,没有任何线索。
五采推开木耳端上来的粤式糖水,抓起药瓶,吞了两颗胃药,“我十岁就开始资助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失学,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她这样被打回原形,我不甘心!”
“听你的口气,你是替自己不值,而不是为她!”东曜好笑地拿起原件浏览,就处事方法而言,东曜是手起刀落,五采则是行云流水。风格迥异,能力却相当,都是老辣精到,“你就为这张薄纸焦灼了一个礼拜?茶饭不思胃病都气出来?我该说你伟大,还是说你愚蠢?”
“我关心的不是这张纸,而是那个人!”五采大怒。
“字迹和你好像,刻意模仿你?当真非常崇拜你。”东曜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还有这信纸好漂亮,哪里有得卖?”
“还我!要说风凉话滚出去说,外面夜黑风高正适合你。”
“不要这样嘛,我很真心的要替你排忧解难。”
东曜无辜地眨动圆亮的大眼睛,“很容易解决的问题,你找过去的信件出来比对不就成了?怎么?丢了?”
“我搬来这里,工程浩大,弄丢一些东西很正常呀!”和失学女童的通信五采保存了整整两大箱,搬家的时候丢了一箱,当时他想反正剩下的已足够他采用,就没费神去找。
“和你同时考上五方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太多,范围这么小,你用力想一想,还想不出来吗?”东曜恶毒地戳了戳五采的脑门,“你记性不是很好的吗?我一点都不怀疑你仍记得第一次约会的女伴的内衣颜色,怎么通信十年的小女童你却记不起来?”
“你?”五采哑口无言。他资助的女童不下三百个,一直都是流水作业,用同一种模式回信,统一填写汇款单,批发礼物书籍,你去问问在流水线上给皮鞋钻孔的工人,每天成百成千从手边传出去的皮鞋到底长什么样子,他铁定告诉你不知道。
“明明没有菩萨心肠,却妄想普度众生,你真正可笑。”东曜嗤笑。
“对。”五采拍案而起,“我自小资助她们确实心怀叵测居心不良,我只是为了收集素材,只是为了拓展眼界,圆我的文豪梦。可是,我现在是真的在关心这个随时可能自动离校的女孩子,你我是人,她也是人,你锦衣玉食你前程远大,她在边缘挣扎,你漠视她的灾难,你没错;我想帮助她,我也没错。东曜,我不懂得你为什么在我曾经资助失学女童这个问题上一再针对我!”五采推开东曜,径自上楼。
“东东,你真的有些不可理喻!”老好人木耳不得不仗义执言,“小五是真的担心她。人是会长大的,现在五采真的拿她们当自己的责任。”
“哦?是吗?”东曜故作镇定,懒懒挑起那张信纸。无法投递的信件,他不曾仔细读过。
☆☆☆
下了课,光芒埋着头往宿舍赶,下午的课她很努力的听,但脑袋里嗡嗡的,她什么都没能记住。最近常常夜惊,万籁俱寂的时分拥被独坐,不断自责自怨自艾,结果精神越来越颓靡。
宣传栏前聚拢了一小撮人。
“好感人呀。”
“尤其是最后一句,‘为什么苦难不能令我坚强,我好愧疚。’”
扁芒慢慢涨红了脸,她这才知道校报上登载了她的投稿。
深夜挑灯写下那封信,只是为了倾述。把它投出去,也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渺茫的希望。
着色哥哥会看到它吗?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扁芒虽然没有“着色”的新地址,但她有他的旧地址,假若她执意要找到他的话,并不是全无可能。
但是光芒没有这么做,内心深处,她并不想再接受着色的恩惠。
如果不是因为东曜讽刺的话令她心疼欲绝……
☆☆☆
“女男人,我高兴得欲仙欲死!你今天的皮肤没有我洁白晶莹!”宾芬踮脚拉扯五采的脸皮,毫不理会他神情的沉滞。
五采哭笑不得,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大小姐,愿意天天和他见面的原因是,要和他比美,“不许随便给我取绰号,不礼貌!”责备的话语,宽容溺爱的口吻。
“雄尤物,糟糕的心情是美容的天敌。好自为之!”宾芬大大咧咧地拍拍五采胸口,“自生自灭自繁自殖吧!”
“今天不想和你玩成语接龙。”五采有气无力地微笑,每日听着宾芬用婉转的语调说出一大串错漏百出的成语,是他最大的娱乐。
“你怎么了?”宾大小姐还算有良心地关怀了一句。
“你总算发现我不对劲?”五采斤斤计较。
“我早就发现你今天丑如麻姑。”宾芬振振有词。
五采叹了口气,“下次说别人丑,说无盐或者嫫母,不关麻姑什么事。”
“满脸麻子还不丑?”宾芬固执己见。
五采懒得再纠正她,盘腿坐在草坪上,掏出那张信纸,一千零一遍凝视,妄想能瞧出什么头绪。
“情书?”宾芬探过头来,耸起鼻头,像只顽皮的小猎狗,娇俏可爱。
五采手指一弹,摊开的信纸虚拢,“哪有?”他喜欢宾芬的可爱神情,正盘算小小轻薄一下,宾芬陡然作色,“阿芒!你们?你和她,不对,是她和你,你们什么时候互通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