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光芒已经不怎么怕这个色厉内荏的大块头了,“我要回去了,”顿了顿,“东曜。”她的声音细弱婉转,说不出的妩媚。
东曜立即觉得醍醐灌顶,通体舒泰,“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连这一丁点社交礼节都不懂得?还要人家追着你问才说?”他继续板着脸。
“对不起……”光芒叹了口气,他怎么永远都能挑得出她的错?“光芒,我叫光芒。”
“什么?”东曜一掌撑在耳边,漂亮的长眉挑了起来。
“光——芒。”光芒尽量提高声线。
“听不见。”东曜一边说一边斜肩靠近光芒。
“我叫光芒!”光芒几乎是喊出来。
“听不见,听不见啦!”东曜贴到光芒脸边恶狠狠地吼,成功地看到光芒畏怯的垂下头。
“你真麻烦!”东曜将左掌朝上摊到光芒胸前,“写啦!”
扁芒委委屈屈地用食指在东曜厚实的掌心一笔一画写下名字。
“光芒。”东曜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慢慢念出她的名字。
谢天谢地,他总算知道她叫什么了。光芒抬起头,浅白的嘴唇轻轻翘了起来。下一秒,东曜握住了她来不及收回的手,“喂,你!”光芒涨红了脸,指控。
“怎么?”东曜赖皮地侧过脸,满眼遮不住的笑意,“读报读报,门禁时间还没到。”
扁芒想尽办法也夺不回自己的手,相反令他握得更紧。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捏痛她,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大个子漂亮男孩,开学第一天就按住她的肩膀挡她的道,惊慌失措的她落荒而逃,定下神来才发现吓唬她的坏蛋竟然那么漂亮。她不会忘记他的,第一次相遇,他就用他的孟浪逼出了她的本真和软弱。
“东曜,我要回去了。”光芒努力说服他。
东曜任性地充耳不闻。
扁芒无计可施地困在他身边。
宣传栏上的强力日光灯将东曜照射得纤毫毕现。年轻细致的皮肤莹莹生辉、修长的双眉像刻意描画一样飞翘入鬓;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的眼珠,深刻的双眼睑像个维吾尔族人;长度高度都恰到好处的鼻梁、饱满圆润的鼻翼、细泽泽的嘴唇、非常非常完美的鹅蛋脸。
扁芒凝视东曜的脸,差点儿失神,他真是漂亮,整张脸像会发射生物光一样,璀璨夺目。
天青色的贴身弹力T恤、鲜绿色的埃及棉长裤,饱满强烈的颜色挑战穿着者驾驭颜色的能力,东曜凭借完美的体形和发亮的皮肤轻松摆平。
东曜顽皮地撑开另一只手掌在光芒眼前挥了挥,“不许再用视线我,看报纸。”
什么呀?光芒羞红了脸。
宣传栏的下方贴着这一期校报,大标题是《鼓励边区支教》。光芒看着看着轻轻叹了口气,她仍然没有找到那个资助她的“着色”。
“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在看什么?”
“《环境污染和现代文明病》。”
“文明病?”光芒至今仍对一些新兴名词感到陌生。
“失眠、神经衰弱、高血压、糖尿病、尿毒症之类。哈,你要赶快读书看报好好学习了,再成天Shopping无所事事,就要彻底变成不学无术小笨蛋了!”东曜一早发现光芒虽然着装素雅清新,但通身搭配非常用心,小方格牛皮腰带、粉色平跟凉鞋,还有那头怎么拨都有型的头发。
“我……”光芒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她只是做了宾芬的芭比女圭女圭而已。
东曜忽略了光芒的不安,侃侃而谈:“我曾经有一度立志学医,希望毕业以后可以参加世界红字会,做无国界医生,帮助很多很多贫穷病弱的人。但是爷爷说,经商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当散财童子,像比尔·盖茨那样才叫有本领;或者从政,一手乾坤,一呼百应,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扁芒静静听着,她的爷爷对她说过什么,快快嫁人生女圭女圭,别赖在家里糟蹋粮食。
“光芒你有在听吗?我的话令你觉得乏味?”东曜隐隐不悦。
“不。东曜,我要回去了。”光芒看了看东曜,戒慎地微笑。
东曜不知不觉轻轻松开手。
“阿芒,你总算回来了!”穿着睡衣歪在床头的宾芬如释重负,“我已经打了一百八十个电话给那个该死的娘娘腔五采,他一再保证你会安然返回。哼,你要是出半点岔子,我叫那两个难兄难弟‘狡兔死走狗烹’!”
扁芒忍不住皱皱眉头,宾芬英文那么棒,中文却是乱七八糟。
“阿芒,我家老头明天会来,我要他订了最贵的馆子,明天我一定要叫他蜕层老皮,你和可可要为我两肋插刀,让我们三足鼎立,压死我家老头子!”宾芬哈欠连天。
“嗯,你快睡吧。”
“你也是呀,你身体那么不好,自己要晓得保重,英年早逝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
扁芒关了大灯,打开自己床头的夹板灯,满室鲜花的甜香,光芒深深嗅了一下。入校以来种种琐碎事情慢慢浮现心头。
犹然记得,踏进宿舍那一秒,入目是雪女敕女敕的粉刷墙,木质地板,卫生间入口处是吸水的地毯,齐墙的大衣柜,大门后是小小的储物间,三张统一规格的单人床。对于室内布置,校方鼓励学生发挥想象力,520有宾芬这样的活宝,自然是处处鸟语花香:一大一小两个冰箱,一个冰镇化妆品、一个冰镇食物饮料;一个复古法式化妆台,一个鹦鹉架,填满阳台的各式盆栽;两只摇摇椅围着一个玻璃圆台,各式狗熊兔子洋女圭女圭散落在各个角落。
犹然记得,踏进教室那一秒,崭新平整光洁的课桌椅,数不过来的大灯。老师不再大叠大叠抱着厚厚讲义,薄薄一个笔记本电脑,接驳数字投影仪,学生中十有七八也是自带笔记本电脑上课。随堂笔记做不完不要紧,下了课接上老师的电脑直接拷贝。
犹然记得,图书馆里那让人敬畏的一排又一排的高大书架……
这些,没让终于跳出农门摆月兑贫瘠的光芒惊喜,只是令她灰心,她不晓得她还要多努力才能跨越这道鸿沟。她毕生的精力似乎都在备战高考的那次苦读中用尽了,她好累好累好累。
她说不好普通话,她英文发音可笑,她无法熟练运用互联网,她不知道什么叫“韩流”,她不懂冰淇淋怎么可以做火锅,月饼里的馅怎么会是雪。
她恨自己的迟钝,恨自己糟糕的适应能力。她笑不起来,轻松不起来。直到今晚,她突然被啄到脸颊,又惊又吓,抬眼却看到一只笑眯眯肥壮壮的充气企鹅,忍不住就格格笑出声来。接着,她看到东曜懒懒挨在一角,立即心如鹿撞。
他骗她在他掌心写字,他趁势捉住她手掌……
她好想笑,好想笑。
扁芒捧着被东曜捏痛的那只手掌,缓缓睡去,她已经灰涩了这么多年,可不可以也做一个玫瑰色的梦?
五采准时来宿舍楼下站岗。宾芬鼻子朝天一扬,一把将他扫到一边,拉着光芒就走。
五采模模鼻梁,嘻嘻笑起来,“嗨!”他同光芒打招呼。
扁芒点点头算回礼,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一再瞄到五采的身后,虽然知道后面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傻气地希望奇迹发生,会突然多出点什么来。
“可爱的丑小鸭。”五采自作主张送给光芒一个绰号。
“你说什么?你起床后不刷牙?”宾芬立即回身替好友打抱不平,“可恶的癞蛤蟆,道貌岸然的浑蛋!”只要一涉及中文成语,宾芬一定用得一塌糊涂,真是宾大小姐一开口,多少文豪地下睡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