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隐僻的小村落中,芸儿的小茅屋依山而建。不远处有一大片尚未完全开花的花田,景致不算太差,但总觉得有些冷清。
康嗣迈开步伐,悄然无声地走到屋后简陋的厨房中,见到芸儿正坐在小矮凳上,专心地熬着他的汤药。而在她身边,则是正吃着新鲜粮草,被系在木桩上的棕色骏马。
素有灵性的扬风感觉到主人的接近,立刻敏感地抬头,雀跃地喷着气,但康嗣做出一个手势,牠便温驯地安静下来,没有惊动到一旁心无旁鹜的小人儿。
康嗣隐身在门板后,留意着芸儿的一举一动。
这时,芸儿突然悠悠地开口。“马儿啊……你的主人是不是很讨厌我?”
康嗣愕然瞪视没头没脑吐出这句话的女孩,以为她已经发现自己的存在,存心要说话给他听。但过了半晌,他发现她确实是在自言自语……不,应该说她是在和他的爱驹“倾诉心事”!
“你也这么想是吗?”芸儿看见扬风的尾巴不停扫动,以为牠在认同她,不禁失望地低下头。“他看到我以后,心情似乎会变得很差,我也不好意思老是在他眼前晃动,免得影响他的病情……”
康嗣不悦地瞪了长年跟着自己东奔西跑的扬风一眼,彷佛在责怪牠不要多管闲事。
扬风像是感受到主人的不满,蓦地停止摇摆尾巴,只是静静地来回望着主人和眼前的女孩。
“嗯,说的也是!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我。”她神情黯然,叹了口气。“自从娘亲在我十二岁时病死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喜欢我了……”
扬风突然将自己脚边的粮草推向芸儿,芸儿怔了一会,惊喜地问:“你听懂我的话,明白我的心吗?你真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儿!”她知道马儿在安慰自己,感动地拭去眼角的泪,起身抱住扬风的颈子。
康嗣对这情况感到好笑,但却也有些许身为主人的自豪。
“谢谢你!虽然你的主人不喜欢我,对我也有些冷淡,但我很高兴你和他来到这里。”她的脸因欢喜而染上些许嫣红,像是获得天大的恩赐一样。“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不但可以和你聊天,而且能够为你的主子做些什么,我觉得很有意思,很开心!”
康嗣微怔。自己对她的态度根本算不上友善,难道这样会比没有人陪更好?
活了二十七载,虽说从来没有人敢给他这贝勒爷脸色看,但他实在不太能理解,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欺负”,究竟有什么好开心的!
芸儿放开扬风,拿了一块冷硬的干粮,小口小口地嚼着充饥。
“我知道每天要你的主人吃粗茶淡饭,没有半块肉下肚,伤口是长不出新肉来的,可是……我没有钱跟陈大叔买肉。”她愧疚地蹲下继续为汤药煽风。“不过只要再过几天,等染房那边发下工钱,我就可以多买几颗鸡蛋,替康嗣大哥补补身子了……”
她还未说完,扬风便像是看透她的心事一般,喷着气甩了甩头,好像在支持她一样。
这善良得过了头的小泵娘!康嗣内心微微悸动着,盯着她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复杂。
他无声无息地退回屋内,拒绝再听芸儿对着扬风自问自答。
她根本不是讨厌和他一起吃饭,也不是私藏好菜躲起来偷吃,相反地,她希望和他在一起,还把所能得到最好的东西让给他吃,自己却吃又干又硬的大饼——是他错怪了她!
生在豪门大户,他自小就学会官场上的虚情假意,更必须学会对人存着防备之心,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但没料到,她却像张毫无污点的白纸,展露出自己最真诚的一面,没有一点心机或戒备!
面对这样的芸儿,康嗣反而困惑着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因为她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人——
芸儿隐约察觉到康嗣有些改变了,他的脾气和架子似乎都收敛不少,甚至会主动叫她一起用饭。
芸儿虽然难免感到有点诧异,但纵使他们之间交谈的次数依旧少得可怜,绝大部分都是沉默以对,但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将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伤日渐康复,自然不知道,康嗣曾经听过她那些傻里傻气的自言自语……
第二章
今天午饭时间已过,仍未见芸儿回茅屋,康嗣渐渐心生疑惑。
他并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只是肚子不断传来的咕噜咕噜声,已经严重影响他打坐的专注度。
为了早日复元,他决定亲自去抓回他的恩人兼专用奴婢,先要她祭自己的五脏庙,再狠狠斥责她的失职--
“肯定是芸儿偷的!”一个女孩愤慨地指控。
“对,我也猜是她干的!”另一个也说。
“除了她,还有谁会这样坏心肠?!”
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与连声的附和,让被她们围堵的芸儿越来越绝望,但她仍旧奋力为自己辩护。
“我没有偷春花的银子,真的!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荷袋就放在食盒中,更不曾走近她的食盒!妳们一定要相信我……”
芸儿苦苦哀求着,可是样子越是楚楚可怜,态度越是软弱畏怯,那群指控她的女孩就更有欺负她的。
“我们为何要相信一个母亲未婚产女、父亲来历不明的女人?!妳这孽种,手脚肯定干净不到哪儿去!”春花忿忿不平地讥讽着。
虽然这番话狠狠地撕扯着芸儿的心,但却都是事实,她除了当作没听见,什么话也无法反驳!
“我真的没有!”她流下委屈的泪,拉着春花的衣袖想解释。“我让妳搜身好不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偷拿妳的东西!”
“放开妳的脏手,别乱碰我的新衣裳!”春花猛地甩开芸儿。“妳肯定是妒忌我门路广,钱赚得比妳多,才偷我的荷袋是不是?亏妳长得人模人样,心肠竟然这样恶毒!”
“我……没有……我真的没偷东西……”为什么就是没有人相信她?芸儿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跟她说那么多了,咱们去找村长来评理,看要怎样处置这个村内的害群之马,免得下次再有人受害!”突然有人吆喝提议。
“最好叫村长派人押她去县府衙,叫官老爷治她的罪!”另一个女孩也跟着起哄。
“好!”众人一阵乱哄哄的附和,接着便一起上前要抓住芸儿。
芸儿见她们来势汹汹,吓得脸都白了,频频往后退。“不要!我求妳们,不要叫官差大人砍我的脑袋……”
“妳们想做什么?”
在一片嘈杂和混乱的拉扯中,一个低沉有磁性的男性嗓音蓦地响起,打断了她们之间的争执。
所有女孩将视线转到高大威猛的康嗣身上后,就再也移不开了,抓着芸儿的手劲也不自觉地放松--
他立体的五官和轩昂非凡的气宇,还有他那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势,都是她们从来没见过的。
康嗣一把拉出差点被撕成好几份的芸儿,他那霸道地放在她肩上的大手,明确地宣示任何人没有他的准许,都不能伤害这个受到他保护的女孩!
他的出现引起了女孩间的骚动,不少人羞红着粉脸,只敢偷偷地觑着他瞧;芸儿则讫异地瞠大通红的泪眼,抬头惊愕地看着男人。
“康嗣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妳为什么没有准时回去做饭?”他缓缓地瞇起冷眸,敏锐地察觉那群女孩瞪视芸儿的眼神竟充满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