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没有你想得那么幼稚……”他露出痛苦状的笑容,令明夏为之一震。
“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好不好?”她不喜欢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宁愿看他凶巴巴的样子。
她感觉得到,这和四哥为甚么不喜欢她留下来有莫大关系。
“你凭甚么肯定我会告诉你?”他突然又有了捉弄她的心情。
“凭甚么?就凭……你上次说过,不讨厌我的那句话!”她清楚记得他说过的话,既然不讨厌她,应该不介意告诉她吧?
他听毕,怔了几秒,马上朗朗大笑。“我竟然被自己的话堵住了!”还被她拿来当把柄!
接著他一声不响就拉起她的手,走向他的房间。
他的亲生母亲,好胜且占有欲强,但她偏偏不能支配丈夫的整个心。她不信这事实,甚至到自己临死前,也念念不忘要占领他父亲的所有。
站在病床前,他看到妈妈的眼神非常复杂,曾经美丽的眼,现在充满了哀伤、不甘、幽怨和无奈。
“刚才学校有课,所以晚来了点。”式明解释道。
“学校……我是你妈妈,而且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去上课!”她仿佛连最后的东西也掉落了,难以置信地说。
他默不作声,承受住妈妈不能宣泄的一口怨气。
“你是我最小、最疼的儿子,我……”
“妈妈,对不起!我承认我是来迟了一点。”他承认他因为难以接受妈妈变得那么神经质,那么让人不自在,才姗姗来迟。
已经没有家人愿意来探望妈妈了,包括爸爸、姊姊和哥哥。他们难以原谅妈妈因为不甘爸爸在外面养情妇,而拿刀刺杀爸爸的事。虽然是爸爸的错,她自己亦在混乱中误伤自己,但这样的行为,有谁能够忍受?
“式明,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死了?”
“妈妈,别说傻话。”他知道这是事实,但不忍再用直率的语气去伤害妈妈。身体的伤可以复原,但内心郁积已久的怨怼心病,却是药石罔效。
“你爸爸呢?他当真这样忙?”她越说越激动。
她可是他的发妻,是他四个孩子的生母呢!现在她要死了,难道还不值得到他一丁点的关怀吗?
他沉默地看著绝望的母亲。他不是不知道答案,但他不愿解释太多。
“真的忙到没时间见我?他已经整整半年不理我了!”
“大家都在忙,妈妈,别多心。”式明有些不忍心,上前轻搂虚弱的妈妈。
他突然觉得妈妈很可怜,付出大半的青春在这个家,到头来,却只有他一个儿子陪她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
“放心,爸爸很快就会赶来看你的。”他相信善意的谎言能令人得到安慰。
“式明,我不要有人占了我的位置,夕木家永远只有我一个女主人。我也不要再有别的孩子叫你父亲爸爸,我不要!”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梦魇,她最害怕的!
这样的妈妈,有点吓到一向冷静的他。
“好好,不要就不要,我不会有弟弟妹妹的。”他说出誓言般的话。
她放心地笑道:“我的乖儿子,你不能忘记今天的话。你一定要帮我,否则我死也不瞑目……”
“妈妈!”式明看到她呼吸开始急促,眼珠翻白,急忙大叫:“叫医生!”
“我不行了……式明……记得你……没有别的妈妈……没有弟弟妹妹……”
听完他淡然描述当时的状况,她心中有说不出的讶异。
四哥外表看来冷酷无情得可怕,说话老是凶巴巴的,但竟然会跟她说出这么一段往事,一段她以为他不堪回首的回忆。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往他身上瞧。
“别这样看著我!”夕木式明不耐烦地咆哮,他讨厌这样被人盯著不放。
“你好专制!”明夏皱眉微声抱怨。
“没人胆敢在我的警告下仍违抗我。”他口中严厉地宣告:心里却越来越有玩兴。从来没人对他这样过,使他充满了新鲜感。“少给我得寸进尺!”
“抱歉!”她低下头,不敢看他。
“别以为我告诉你这件事,就代表我承认你。我向来不会吝惜告诉别人他们失败的原因。”这个月去妈妈坟前祭拜她的时候,他想起了这段往事,才“顺便”告诉她的。
也怪不得四哥,对他来说,她和妈妈就是这个家的侵略者,而且还登堂入室,打入了在日本能呼风唤雨的夕木家核心。
四哥继承了他妈妈的心愿,要当一头保护领土的狮子,对外来人竖起警觉的汗毛,对她早就有敌对心态,蓄势待发。
突然,她笑了出来。
“怎么了?”她还笑得出来?
“你讨厌的是所有可能当你妹妹的人,而不是我这个人。”
“你却是要当我妹妹的人。”
“讨厌和喜欢也只是一线之差,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喜欢我!”
“很好啊,多学了点日文,就会来反驳我了?”他冷冷地讥讽著。
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你是很温柔的人。”
他皱起眉,实在很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学好日文,竟用“温柔”这词去形容他?
“因为你不希望伤到你妈妈的心啊!”虽然也因为这样,他才会看她不顺眼,可是她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明夏。”
“甚么?”四哥这还是头一回叫她名宇呢!
“你这样单纯会被人欺负的,不准你在外头随便乱说话!”看她不懂的样子,他就生气:气她的傻气,也气自己为甚么浪费时间和口水跟她长篇大论。“在日本上流社会的圈子,不能让自己有被人欺负的把柄。”
明夏会心一笑,发现四哥口不对心,嘴上说的话不好听,心里却为她好。那她更要取得他的认同,一辈子当他的妹妹。
“从明天开始,你来跟我学日文。”
“为甚么?”她惊讶地问。
“爸爸叫我教你。”即使他有多不愿意,但父命难违。
“那……麻烦你了。”她充满了笑容。
“知道会麻烦我就好。”他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
“四少爷,你起床了吗?”小林太太公式化地在门外叫唤。
“起来了。”他习惯性地回应,完全不在乎明夏还在自己房间。
小林太大一进来,看到新任五小姐竟然在四少爷的房间出现,眼中有点惊讶,但很快就回复了漠然的眼光。“少爷,小姐,早安。”
丙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管家,看到奇异的事也不会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不过就算她不说,夕木式明也知道她正疑惑,曾与他不欢而散的明夏,为何今天会大清早的在他这儿?
明夏有点尴尬地点头。“我先回自己房里去。”接著站起来,急急走出去。
她走后,夕木式明状若无心,突然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对小林太大说:“要让谁进出我这里,是我的自由。”他要怎样就怎样,别人管不了,也管不得。
但听在小林太太耳中,这话并不是宣示主权,而是他有意驳斥她打扰了两人。
她这个在夕木家服务了四十年的老婆子,了解的比谁都多。
来到这里一年多,明夏已完全适应夕木家繁复的生活,习惯屋里所有仆役尊称她为五小姐,日文也进步了很多。她有了一班侍从保镳,供她使唤。听说,这是当夕木家五小姐的“附加福利”,可是到目前为止,她不习惯每次进出都被人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