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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寒暖妾心 第2页

作者:关月

封舞敛下美目,捧过紫晶冠,熟练地为他戴上,怔怔看着镜中令人目眩的笑颜。

饼着这样的日子,朝不保夕,命悬一线,然而司马弈却不曾变得孤僻阴沉。相反的,这病弱的少年却有着令人为之惊艳的灿烂笑容,像是没有任何忧愁烦恼,生命中从未有过阴霾般的透明璀璨,让看见的人,也放下了心头的忧虑,泯然开怀。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笑,让她怨不了他吧,也或许……是因为他的笑脸,与另外一个人,竟是如此神似——

与世无争,祥和坦荡,似清晨第一缕阳光,照暖人心。

她为他插上银簪,玉手扶住紫晶冠,微微端正,确定妥当了,这才放开。

司马弈早就习惯了她的安静少言,略白的唇扬起绝美的弧度,笑容可掬,“今天是二十了呢。今年的小寒,是下个月初一吧?小舞还是要去吗?”

封舞转身接过剐送来的药汁,轻轻吹着,静静听着他和暖低柔的声音,黝黑瞳眸交织着复杂的情绪,半晌,低应道:“嗯。”

等了一年又一年,她心头的希望早已磨尽,只是执拗地不肯面对,只是顽固地不愿承认,只是懦弱地逃避现实,哄骗着自己,将那个梦继续做下去……

纤掌中药碗的温度已不再烫手,才端到他面前,让他喝下。

司马弈向来都是最合作的病人,毫无异议地接过药碗,“凑近唇边,浅浅啜了一口,像是预习一下药有多苦,而后一饮而尽。

这药有多苦,她尝过。

封舞望着司马弈不见半点苦相的俊容,不由有些钦佩。见他因喝急了而有些微喘,一手轻抵上他后心,助他顺息。

司马弈平缓下呼吸,侧开身子,不想多耗她的内力,凝视着镜中少女萧瑟的朱颜,他浅笑着另起了个话题:“九叔不知道何时才回得来。如今天下大定,战事渐歇,他该闲些才是。”

一近小寒,小舞的心情便渐渐低落。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等得绝望,却也没有人忍心逼她清醒,去接受那残酷的现实。

十年音信全无,小舞的亲人想来应是死多生少了。

在这乱世,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小舞要想重见家人,怕是要等奇迹出现了。

知她心乱,他体贴地将话题转到远在长安的九叔身上。

司马山城自一手建立山城的司马景浩开始,到如今,已有六十余年,传到了第五代。司马景浩十几年前已逝,其四子秉承父业,将司马山城由默默无名扩展成雄霸一方的霸主,更在第三代九位堂兄弟手中发扬光大,非但威震江湖,更隐隐左右着天下局势。连如今在长安称帝的李渊也不得不承认,当日若无司马一族鼎力支持,这天下姓甚还未可知呢。

说起司马山城中之“四老九尊”,谁不肃然起敬?

而司马昂,即司马弈所说的九叔,正是司马山城派出匡助李渊次子世民打天下的得力助手,军师智囊。

四老之中,老四成亲最晚,司马昂比长兄小了足足二十二岁,只比其三哥所生的司马弈大了六岁,故诸长辈中司马弈与九叔最最投契。兼之两人脾性相近,爱好亦同,比同一辈的兄弟感情更好。

听他提起司马昂,封舞目中掠过点点星芒,清冷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清脆的嗓音仍压低了,却带着一分不自觉的企盼,“九爷——该快回来了。”

司马弈含笑附和,“小舞也是这么想的?去年九叔十一月十七到家,二十五便走了,还不到十天。希望今年可以待得久些,过了年再走。”

李阀打天下,征战八年。九叔,却有十年没在家过年了。每年冬天匆匆来,匆匆去,有时甚至只停留个一二天,又要奔赴沙场,从未有一年,可以在家吃个年夜饭,过个团圆年的。如今各地割据势力十去八九,余者亦不足为惧,今年除夕,九叔该可以在家守岁了吧?

封舞见他目光转向紫檀架上的棋盘,道:“爷可是想下一盘?”

司马弈点头,美如冠玉的脸上不觉地有了几分怀念,“去年和九叔的那盘棋,还没分出胜负呢。这次他回来,定要和他把那盘棋下完,好扳回我输的那三目。”

司马弈的棋力,原比司马昂高。然而司马昂征战数年,再温和的人也添了杀伐气,气势上比司马弈凌厉许多,故而近年来反而司马弈输得多。

封舞拿下白玉棋盘,摆在一边花梨石案上,再取出碧白二色玉棋子,分别放好,先执碧子,道:“爷今天,让奴婢几子?”

她的棋力,比起司马弈远远不如,平日对弈,总要司马弈让她几子,方有一搏之力,故有此问。

司马弈仪态悠然,在她对面坐下,笑道:“近来你进步不少,前回我让了你七子,最后你只负一子。今天,试试只让六子,可好?”

封舞点头,不假思索,晶莹翠绿的棋子纷纷落在雪白棋盘上,错落有致,煞是好看。

司马弈看得一怔,右手拈起一颗白玉棋子,问道:“小舞下过先六子的?”

封舞望着初起步的棋局,疏离的玉容奇异得柔和起来,低回道:“去年九爷来,教了奴婢几步。”第一个教她下棋的人,便是司马昂。

记忆蓦然翻涌,最深处,是少年清澈干净的声音,含着宠搦,切切道:“小舞儿,你可要牢牢记着,这棋局便如人生,开头是最最关键的。开局开得好,下面走起来,也就顺畅得多。若起错了头,不但予对手可乘之机,也置自己于险境,从此步步维艰,寸寸杀机。所以,落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可记得了?”

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一定是用力点头应好吧?她的印象却模糊了,只有他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牢牢记着,从来不曾忘怀……

她至今犹记,清晰如昨日才现,她与他,第一次初会……

那一年,仍是隋大业年号,封舞才四岁。

四岁的小娃,懂得的事情并不多,其中更不包括骨肉分散,生离死别。

她之所以蜷在太师椅上哭,原因却十分复杂:因为她才进了这大大的房子,一个人也不认得,带她进来的“老爷”像是有什么急事,把她往椅上一丢,匆匆走了,她一个人呆在这陌生的地方,又慌、又怕;又想着会有“好长好长时间见不着”的爹娘和小弟弟;一边又要背着阿爹曾经教过她的“节气歌”,生怕记错记漏了,错了日子,将来见不到爹娘了,偏偏一紧张,背到第二句就忘词了,这下就更伤心了。

临出门时,阿娘说,庄稼人日子未必记得住,二十四节气却是不会乱的,所以,不和她约几月几日,只要她记得,今天是小寒,冬至之后刚好半个月。过了小寒这一天,接着就是一年中最冷的“三九严寒”的时候了……

“三九严寒”是什么意思她不清楚,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居然肯买她。邻居家九岁的小兰姐姐被人买走了,六岁的珠儿姐姐却没人要,娘说他们嫌珠儿姐姐太小,不懂事,做不了什么活。可是舞儿才四岁,老爷却肯出二十两银子买她——听说,小兰姐姐只卖了五两银子呢——她不明白什么缘故,却记得爹娘的话,舞儿从此就是老爷的奴才了,要听老爷的话,比听阿爹的话、阿娘的话更要听;她也记得,明年二十四个节气的倒数第二个,会很冷很冷的“小寒”那一天——也就是和今天一样的那一天,爹娘会带了小弟弟,还有阿娘肚子里头那个她没见面的弟弟或妹妹,到西城门来看她。西城门,就是她今天进城的那个门,明年的小寒,后年的小寒,以后每一年的小寒,他们都会一齐来看她,还会教小小弟弟(妹妹)叫她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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