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莽撞,却天天教训她粗心大意,令她无言以对之余,更担心容家迟早要绝了香火——如果如他所说,他家只有他这根独苗的话。
不过此刻看他无比轻松地将之前在茶坊里闹事的双方人马全都打了个人仰马翻,并且还游刃有余地大开讲座,可知她的担心完全多余,这位公子爷绝对可以保持他爱训人的习性活到八十岁。她虽不会武,却救过许多武林人。耳濡目染下,也看得出与他对打的那两方人物的身手不弱,由此可见,一直打得像在逗小朋友玩耍的容劼的功力绝对可列入高手之林。
暗想着以他的武功可以晋身几级高手(不过她也想不出什么究竟),却见容劼像是训够了,拍了拍手,飞身退到东倒西歪的人群之外,气也不喘,道:“你们可以走了。记得下回要打架别在人家店里打,找片草地打到全死光了也没人拦你们的。”
就见那群人如逢大赦,连狠话也不敢摞下,脚软地各自搀扶着狼狈离去,并且全都满头大汗,累得像是干了一天活的老牛。
是了,说到他们争斗的起端,正是因为他们在茶坊中吵着吵着便翻了脸,打算掀桌子干仗,还将尝试劝架的茶坊老板一脚踢到柜台下去发抖,好管闲事的容公子出言指责,也被一拳头打过来(没打到),于是矛头就齐齐指向刚进茶坊的容劼与她。在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一群人已经被容劼引到外面的空地上去“一决高下”了(虽然说,其实更像是容夫子在做集体训话)。
在她身边坐下的容劼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奇道:“你不是说想喝水,怎么还没叫?”他转而扬声道:“老板,来一碗鹿梨浆,一碗紫苏饮。”
紫苏饮是他自己的,鹿梨浆却是替欧阳子夜叫的。两人相处时间虽然不久,对彼此也不是十分了解,他却注意到了欧阳子夜一些小小的喜好。
像是这看上去内敛且成熟的女子其实也有着稚气的一面,孩子般爱吃甜食,常在荷包里放一些桂花糖之类的小东西,并且钟情鹿梨浆这一类偏甜的凉饮。
还缩在柜台下念经的店老板闻言战战兢兢伸头窥探,确定那帮煞神走远了才敢站出来,舀了两碗凉饮颤颤端上,向容劼道了声谢,又避到自觉安全的角落压惊。
“你会武功?”女子轻柔的嗓音并无询问之意,只是想做进一步的确定。
容劼愣了愣,觑着她看不出是喜是怒的俏脸,自觉大事不妙,“是啊。你别怪我事先没跟你提过哦。我师父一直教导我们,练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绝不可恃强凌弱。平时处事,要和常人一样,不许引人注目,更不得有炫耀之心。对方若是普通人,则我们也不许动武,所以我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然后你又没问,我总不能逢人就说‘在下容劼,是练武之人,请阁下多加防备’吧?”唠唠叨叨一大串解释,却见欧阳子夜按开青竹药箱,在里头翻翻找找。他丰富的联想力立刻开展,星目圆睁,澄清道:“那个灵石乳是你自己拿来给我喝的,我事先又不知道那是什么东东,更不知道你有灵石乳,所以才喝了,你不要以为我是骗你的,好拐它来喝喔。喂喂,欧阳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每次都在他说话的时候搞三捻四,跑神跑到七重天去,这个人很过分呢。
当日倒出灵石乳,一是实在找不到别的东西堵他的嘴,二也是谢他那般热心,她哪有容公子这许多花花肚肠呢。
欧阳子夜找齐自己要的东西,笑横一眼多心得连曹操都要甘拜下风的男子,无奈应道:“容公子的训斥,小女子哪敢不听?奴家更不曾疑过公子是存心隐瞒,公子无须对此挂心。这里是一些金创药、止血散、定神丹,公子既然会武,当会有机会用到这些药物,请先收着备用吧。”
瓶瓶罐罐,在他面前一字排开。
容劼抿起薄唇,瞪着形如拿着止咳糖浆、小儿惊风散等骗小孩子服用的女子,好生狐疑,“如果在下没有听错的话,欧阳小姐好像觉得在下今后一定会常常受伤挂彩,血溅当场?”
他又没有做坏事,她这样咒他未免狠了点吧?
嗄?
欧阳子夜对望着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黑亮瞳眸里的受伤神情,秀额暗自抽痛,再次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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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捱,市列玑珠,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暗,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三变这阕《望海潮》,极尽形容之能事,将钱塘胜景描绘得淋漓尽致,
作为钱塘城商业中心的青云街,更是繁华鼎盛之最:商店鳞次,酒楼星罗,满街叫卖声、迎客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这里也有‘四海客栈’呢,听闻‘邪异门’重出江湖,以‘四诲’为名在全国各地开设客栈酒楼,看来不假。”
温柔的女声轻轻道,声音淹没在人潮中,走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曾忽略。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一直跟你说要小心谨慎、谨慎小心,你没长耳朵啊?每回做事都不瞻前顾后,你这条小命迟早被你玩完了。”
清朗的男声愤愤道,丝毫不顾他们正站在人家的店门前阻了客流,径自骂个痛快。
“客官里边请,请问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哪?”
店小二高八度的嗓门硬生生切断他的好谈兴,和气生财地赔上笑脸,对于客人执意要站在他家客栈前“吵架”的事没有半点不满。
“四海客栈”的店伙计,江湖厮杀的血腥场面都司空见惯,这小两口吵嘴之类的小小风波,又岂在他话下?
看也知道,打不起来的。
严格来说,眼前这对男女连“吵架”都挨不上边,情况根本一面倒。那位相公一句接一句,数落不休;而那小娘子恁地好性子,任凭他骂得天昏地暗,她仍是笑盈盈一张俏脸,看得人心情都舒畅许多,也不好跟她计较什么。
坏脾气的相公转头道:“住店。”立刻又扭过头训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江湖中人耶,天天拿着大刀砍来砍去,不拿人命当回事,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连道理都没得讲,你要是惹到他们,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人家砍……”
好严重的偏见哪。
店小二咂舌,很够胆色地再次打断他的话,替可怜的小娘子争取宝贵的片刻喘息的空间,“客官,请问您要几间……”
恶相公干脆头也不回,直接道:“两间上房。”连气都不用换,继续对小娘子念头疼咒:“而且,我师父有教过我说,武林中人大多很小气,睚眦必报。而且他们全都闲闲没事做,如果你不小心得罪了哪一个,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揪出来报他的老鼠冤。很可怕对不对?你如果还没有活腻的话,下次见到他们时就给我躲远一边去。”
他的“很可怕对不对”已经成为与她说话时的一句口头掸,不时出现,活像吓唬不乖的小孩。
而且,他的师父对武林中人的意见还真不是普通大呢。
教得出容劼那一身武功,想来应是江湖异人,却抱持以上观点,那位老人家,真是耐人寻味。可怜的小娘子水灵灵的妙眸瞥向店堂内变绿的好几张脸,怯怯道:“他们也有好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