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三年后的主考官御史程筝本与乔家有些许宿怨。但此人之所以为御史,正因其铁面无私,断不因私乱公。乔家嫡系旁系七八位弟兄皆投门下,出色到包揽了一甲前三名,如此得意门生,他自然也是老怀大慰,嘉许有加。
乔父亦可顺理成章上门拜谢什么“犬子有赖教导”,多年僵局,就此打破,两人言归于好,亦无谁谁谁要先弯腰,失了面子之类问题。
能将“退一步海阔天空”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一石七八九十鸟的高超手腕,卿婳儿亦不得不为之折服。
在卿婳儿再三叮咛下,卿容容自不敢将他等闲视之。
但只是冯子健对他的嫉恨及他对小姐的用心,便够令她对他心生好感。
仍在帘下细细打量,连他的一丝表情都不愿错过般,卿容容柔声道:“乔公子,小女子谨代表‘苦纯堂’,接下公子这桩买卖。”
乔璇像早知答案,轻轻“嗯”了一声,听她下文发落。
如果答案是否,“苦纯堂”只需扔一个字给他即可,又何需费事地要他单身赴约,到这所隐密的宅院中来。
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卿容容在帘后瞪大了杏眼,一下也不眨地盯紧他冷然的俊颜,暗自称奇,口上仍是要多柔便有多柔地道:“请问公子,是否本堂无论用何种方式令卿婳儿小姐得回自由之身,公子一律认同?”
平和温雅的男声淡淡道:“不错。”
咦咦?
卿容容的眼珠子差点要变成飞弹打到他身上去,清柔的嗓音猛然由春季调到冬季,要多冷便有多冷地道:“即使让冯子健以‘婬佚’之罪休了卿婳儿小姐吗?”
比女子更为卷长的睫毛垂下,遮去黑眸中飞快掠过的异彩,乔璇仍然平稳地道:“以贵堂之行事,乔某深信,姑娘断然不会以有损卿小姐闺誉之方式达到目的。”
有道理。
眼珠子回归原位,柔女敕的女声上扬出深藏的渴盼:“那,让卿小姐变为新寡文君,公子意下如何?”
这一次,平淡的男声隐隐有了笑意:“固所愿也。”
潜台词是“不敢请尔。”
这女子说得忒般咬牙切齿,偏又流露出满是不甘的怨气,想是有什么理由迫得她不得不放弃这诱人的想法吧。
要冯子健死,他找杀手即可,何用烦劳贵得要人命的“苦纯堂”,还要看人棗呢,“听”人脸色行事。
卿容容听不出他未出口的半截话,暗暗叹了口气,强压下血腥的念头,一点都不积极地怪责道:“乔公子可曾想过若冯子健就这么死了,卿小姐一世人都要背着‘冯家寡妇’的身份过日子,就算改嫁亦免不了要替冯子健烧纸钱?”
啐啐,烧便烧呗,大不了浪费几张草纸。
乔璇从善如流地同意道:“姑娘言之有理,要将卿小姐的芳名篆刻在墓碑上,上称‘夫冯子健之墓’下言‘妻冯卿某氏泣立’,实是亵读佳人。”
包何况冯子健若就此呜呼,卿婳儿之名岂非要以冯子健之妻身份永留冯氏宗祠之中,令佳人蒙羞。
嗯,也有道理。
卿容容击掌称善,继续道:“卿小姐既无过错,更不能让冯子健以‘七出’之条休离,无论哪一款,都对她不公平。”
就是嘛,那个狗屁“七出”,根本是为方便男人,这样那样,有错没错,一不高兴便可从鸡蛋里挑出骨头休老婆。小姐冰清玉洁,怎么可以让那个冯混蛋找个鬼理由休她,让她变成冯门弃妇。
不行不行,这条路也绝对不许走。
乔璇亦点头赞同,扣去严重的“婬佚”、“无子”“不孝”“恶疾”四条,相信谁都无法硬派那端庄优雅的美女是搬弄是非的长舌婆,更不会有人信那国色天香又出身巨富之家的女子会犯下之会“嫉妒”,“偷窃”之因罪过。
况且,他既想在卿婳儿回复自由之后求娶佳人,自不希望她闺誉遭损。
一丁点损害也不允许。
冯子健不配。
想到冯子健,星目中厉芒飞闪,同时念头一动,推测出帘后女子的身份。
低柔悦耳的男声悠悠轻唤:“容容姑娘。”
错非卿婳儿身边情同姐妹的爱婢,谁能如此关切佳人,为她设想得这般周全,且对她所受之苦感同身受。虽对冯子健恨之入骨,却又为了卿婳儿而放弃杀他的念头。
卿容容被温柔的嗓音所惑,一时不察,乖乖应道:“什么事?”旋即醒悟,揭开布帘,落落大方地笑嗔道:“乔公子果然厉害,这样也能给你猜中。”心下却是暗惊乔璇之才智。
谁能想到卿婳儿的贴身侍婢竟会与纯属江湖组织的“苦纯堂”有关联?纵有一二分怀疑,亦不敢如此肯定。
是的,乔璇是肯定了她的身份才开口唤她,而不只是试探于她。
乔璇不可测的黑眸淡淡扫过她秀雅清丽的花容,发自内心地赞道:“素闻姑娘心慧手巧,佳人如玉,果然。”
“绣尊”之名,他闻来已久,却是今日方见。
经当今圣上御口亲封的“绣尊”大师此刻耸耸小鼻子,稚气全现,软软娇嗔:“乔公子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许告诉小姐,人家偷跑了来见你。”
乔璇暗道这才合理。卿婳儿与冯子健再不和,亦不会让身边的丫环来和一个陌生男子讨论此事。
却不知卿婳儿这贴身爱婢从小顽皮捣蛋,早练就撒谎不用打底稿的盖世神功,淡淡一句话,立刻帮卿婳儿撇清得一干二净,再清白无辜不过。
当日她正是靠这一手哄得洛阳城几打男人死心塌地、统统以为小佳人意已属他,他、他和他,暗暗窃喜得不到卿婳儿这倾国名花,摘朵清新小花尝尝鲜亦不无小补,岂知大小佳人一远嫁,一陪嫁,如意算盘齐齐落空。
如今她要在这桩乔璇亦心有成见的小事上瞒过他,可谓轻而易举。
乔璇输就输在把卿婳儿看得太过高贵端庄了吧。
包由于她这句话,先入为主的认定了她定是将这件事瞒着卿婳儿的。
当下他举手保证绝不出卖她后,奇道:“容容姑娘与‘苦纯堂’有何关系?”
卿容容抿唇,漾出深深的梨涡,似羞还喜,坦然道:“‘苦纯堂’的堂主,正是奴家的情郎。”
乔璇虽暗想两者定是关系匪浅,却也未料到她竟如此大胆地将新鲜热辣的“情郎”二字搬到台面上来,微微一怔,恍然道:“原来如此。”
心中则迅速联想到三年前助卿容容入宫的辛老夫人事后曾透露过的,有关冯子健想纳卿容容为妾的消息。
正因为卿容容芳心有属,视她若妹的卿婳儿才会送她入宫吧。亦使得她与冯子健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脑海中浮现起卿婳儿秀艳无伦的玉容,心下暗叹。
谁会相信他当日对卿婳儿一见倾心,看到的,仅仅是佳人的背影而已。
真正见到卿婳儿,是在皇后宫中,他进宫探望姐姐,与正告退出来的卿婳儿错身而过,只一眼,那空山灵雨般集天地灵气而成的绝俗丽容,就此深铭于心、永世不忘。
正为那一眼震心撼魂的惊艳,他三年来的倾慕之情凝聚为痴狂、不再甘心于送上可令她开怀的礼物,暗暗揣测她的欢颜,放任痴心泛滥为贪恋,祈望着不再错过她的喜怒哀乐,奢求起她的笑颜会是为他而绽。
几番思量下,终冒大不韪,向“苦纯堂”提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要求。
以他的深思熟虑,自有把握可说服当日与他接触且摆明了好玩心性的那青年男子接下这项买卖。卿容容的出现,却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