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她不是苏靖蓝,她有什么身分、什么理由继续住在这里?
她转过头,避开易轲含情脉脉充满渴望的眼神。
她该怎么回答?
“你是个笨蛋。”靖蓝闷闷的说,表情在那一刻瞬息万变,易轲读不清她到底是惊讶、高兴、生气还是悲伤。
“你是个笨蛋!”靖蓝再说一次,这次比刚刚大声一点。
她突兀的站了起来,走出餐厅,一面背着易轲说:“我要去睡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易轲微微一怔。梦里不知身是客?靖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家里少了两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空旷的老屋却突然变得很热闹!
也许因为少了宝姨那种虎视眈眈、紧迫盯人的态度,靖蓝的生活空间倏然放大。
她每天都很忙,随时随地出现在任何角落,易轲好象随便一转身就会在眼角的余光中发现她的身影。
有的时候她出现在阳光灿烂的花圃里,聚精会神的替魏叔完成他交代的事--锄草、浇花、洒肥料……
阳光晒得她白皙的脸庞红通通的,每每让在办公室忙碌的易轲忍不住下去帮她的忙。
两个人同心协力的结果,却让本来井然有序的花园变得更加凌乱。因为靖蓝总是同时间做很多的事,常常弄到一半就想到她还有别的事忘了,比如说衣服还没晾、哪一个窗户漏擦了,甚至是锅子里炖的肉……
所以有一次,他们晚餐吃半烧焦的肉,因为他们在花园里互丢泥巴玩得太高兴,靖蓝完全忘了炉子上还有一锅未熄火的肉,直到警报器惊天动地的呼叫,她才恍然大悟,匆匆忙忙赶去关火。
不过,易轲还是很尽责的把没烧焦的部分吃完了。
习惯了宝姨大厨般的手艺,靖蓝煮的菜简直像幼儿园的小孩画画,虽然很认真又创意十足,却总是不成熟的作品。
但是他的心却从没如此平静轻松过,只要切掉新婚期间那段不愉快的过往,眼前的靖蓝,完完全全就是他初识时惊为天人的完美伴侣!
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他的睡眠品质变差了!
以前的他和靖蓝两人都是夜猫子,习惯晚睡晚起的生活;但现在的靖蓝却是一百八十度转变,完全的早睡早起。一过十点她就精神不济,过了十一点开始浑浑噩噩,十二点就成了行尸走肉。
因此,他常嘲笑她大概是在医院睡太多了,少睡一点都不行。
易轲因为还有纽约方面的业务,基本上得过三、四点才能上床,直到中午才会起身吃第一餐。
但是苏靖蓝小姐却常常忘记这一点,总是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她忙碌的行程。
虽然易轲也知道她很小心翼翼的不要吵醒他,但易轲就是会被她的动作干扰到,瞇着困倦的眼睛,躺在床上用耳朵追随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的早晨,易轲又被一种很奇怪的声音给吵醒,一段一段的吱吱声,还间接夹杂一两声碰撞、哀叹的声音。
他闭眼听了一下,确定是靖蓝又在进行某种超出能力的工作,于是很认命的离开床铺,拿起床边的睡袍披上,用力的打开房门。
走廊上映入眼帘的情况却有点奇怪--
一张白铁制的躺椅嚣张的占据走廊中央,而上面斜躺着的靖蓝,正喘着气,一脸无辜的打量从房里走出来的易轲。
“我吵到你啦?对不起喔!真没想到这椅子这么重!”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睡眠不足的人说话总带着几分怒气,看得靖蓝直咋舌,“也不是大事啦……只不过是刚好在杂物间里找到这一组桌椅,觉得很适合放在书房外的阳台……”
易轲揉揉眼,好气又好笑的说:“那妳就不能晚一点,等我起床再搬吗?非得再一次折磨妳那只打上钢钉的脚?也不怕种下病谤,一辈子长短脚?”
靖蓝嘟着嘴,扮一个鬼脸,看得易轲连脾气也没了。
“起来吧!以后这种事别逞强。”他走上前一把拉起赖在躺椅上的靖蓝,轻松的抬起椅子,走向书房阳台,赫然发现这里已经放了一张小圆桌。
一见到易轲那张又要发火的脸,靖蓝急忙解释,“圆桌很轻呀!你看我不是都没吵到你?”
易轲瞪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只早起的鸟解释“赖床”这件事,只能没好气的吼道:“妳给我坐下来休息!我去搬另一张椅子。”
理亏的小孩从善如流,乖乖坐下按摩她酸痛的小腿。易轲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又搬了另一张躺椅过来。
“你看,风景多好!”她笑咪咪的招呼易轲坐下,知道自己只要一笑,易轲就会没辙。
“往下看可以欣赏魏叔巧夺天工的花园美景,远眺呢……”她煞有其事的瞇起眼努力往远处梭巡,“你看!那不是金茂大楼吗?多好的美景,清风徐来,鸟语花香,搞不好还可以这样赖个午觉!”
面对靖蓝一厢情愿的浪漫,易轲的响应是一个闷哼,躺在躺椅上的他,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喔……”易轲语气懒散的泼她冷水,“等夏天妳就知道,上海也是有名的火炉,到时候不知道妳会被阳光烤焦,还是被热风吹熟?”
“真没意思……”靖蓝赏他两个白眼,只可惜易轲闭着眼没看见。“好啦!搬好了回去睡回笼觉啦!省得睡眠不足,火气太大,拿我当出气筒!”
真是败给她了!易轲暗叹,瞇着眼打量一脸兴致勃勃的靖蓝,只见她踅回屋内拿了一本古本《红楼梦》出来,自在又悠游的看了起来。
见不得她那么惬意、完全不理会他的模样,易轲一手抽走书,不管她的抗议,霸道的命令,“我不睡了,去弄早餐给我吃。”
靖蓝眨眨大眼睛,一脸狐疑,“真的不睡了吗?”
“不睡了……”他故作生气的瞪了靖蓝一眼,“宝姨还躺在医院里,我怕有人又不安分,把脚又摔断了,给我找麻烦!”
☆
易轲吃早餐的时候,靖蓝还是捧著书坐在餐桌边陪他。她看得很专心、很仔细,绝对不是随便敷衍、打发时间。
从前的靖蓝不是不看书,但是除了大量的流行杂志,她的阅读层面仅止于现代派的散文或言情小说,像这一类古典小说从来也没见她翻过。
“妳喜欢看《红楼梦》?”易轲吃一口煎蛋,慢条斯理的问。今天她总算没把蛋给煎焦了!
“喜欢啊!我前后总共看了三遍;不过在台湾看的是另一个版本,也就是薛宝钗怀孕,然后贾宝玉考上科举出家的那个版本。”
看了三遍?易轲的眉头微皱,他不记得靖蓝曾提过关于《红楼梦》的事。
“那妳喜欢哪个故事?”
靖蓝从书页中抬起头,笑一笑,喝口果汁,很认真的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故事,这个版本太沉重、太悲凉,好象贾宝玉是因为穷困潦倒才被逼得大彻大悟,不得不去出家的感觉,不够--”
“慷慨壮烈?”易轲替她接下去,看见靖蓝心有戚戚焉的点头。“除了《红楼梦》,妳还看什么其它的古典文学吗?”
“很多啊……”她又埋首书中,流畅的回答,“《西游记》啊、《三国演义》啊、《济公》啊、甚至……《金瓶梅》,差不多那些都看了,唯一没看的是《水浒传》。”
“为什么?”易轲感兴趣的问。
“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应该改成一百零八条沙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