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蓉的眼眶噙著泪,不由自主的哽咽。“我不懂吗?当我的堂姊为了两个不是她生的智障儿心力交瘁时,我原本可以救她,却只能让她含恨死在旅馆里……”
她颓然坐回椅上。“我没有你的才能和勇气,没办法为了她去跟我妈……天晓得,只怕连我自己都逃不过这些宿命的毁灭!”
杜洛捷怔怔的,为远蓉这些话所震慑。今晚他们两个都有些失控,说了一些情绪话,也说了一些本来不该也不愿让他人知道的心里话。
一阵寒风袭来,他打一个冷颤,走向窗边,把凄厉的呼啸紧紧的围堵在夜色中。不要去看、不要去听……
“已经很晚了,你休息吧!”杜洛捷恢复冷静。“我刚刚看到爸还在书房里,我去和他说说话。”
他说完就离开房间,只剩下远蓉一人,独自面对无止尽的呼啸。
书房里只剩下杜文怀一个人,桌上摆了好几只茶壶,他若有所思的用茶水一只一只浇过。看到洛捷,回神似的朝他一笑。“还没睡呀!怎么不在房里陪远蓉呢?”
杜洛捷在父亲对面的藤椅坐下。“她已经先睡了……”
“你阿公又和你说了什么?大陆的案子他对你满意的不得了,看样子你的确下了不少心力。”
杜洛捷厌烦了这些赞美,只是掏出菸抽了起来。
“这些孙子里头,阿公最偏心你,总说你最像他。现在你只要再给他一个曾孙,任何人也动不了你的地位了。”说到这里,杜文怀抬起头望著杜洛捷。“听说你又换新的女朋友了啊?你岳父死对头的女儿?我说你啊……有时真该节制一下,不管如何,远蓉总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杜洛捷冷冷的打断他的话。“那是你们决定的,不是我的抉择。”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完全当她不存在。远蓉是个好女孩,你实在不该让她这么不快乐。”
“这些年来你这么安分守己,大姨就快乐吗?”杜洛捷毫不留情的反击让杜文怀温文的脸上顿时黯沉。“难道一个女人的快乐就只建立在男人的忠诚上?你们在乎的并不是我的绯闻,更不是远蓉的想法,你们不过是怕我所选择的对象会影响你们的权益罢了!”
杜文怀苦笑一声,倒了杯茶递向杜洛捷。“走到我这个年纪我还怕什么?我早就看开了!怕就怕你陷在自己的固执中,就算玉石俱焚你也在所不惜。”
杜洛捷的眼光直直的盯著父亲,他没想到父亲会想到这一层来。“为什么这样想?我不是一向都很听阿公的话吗?”
“就是这样才让人害怕,因为你本来不该是个言听计从的人,这样的唯唯诺诺才更叫人不安。”
杜洛捷不予置评,岔开话题。“姑姑几时要过去大陆?”
“你连这件事都知道?”杜文怀讶异的说:“阿公也知道吗?”
“公司什么事瞒得了他?况且这件事做得也不隐密,致桐跟致桓早就不太来公司了。阿公只是没放在心上,他还以为阿姑不过在藉此拿乔。”
“那这回是真的罗!你阿姑是个有才能的人,让她一直压抑著,也难怪她会不甘心!”
“这是聪明的,早走早超生。”
这回换杜文怀沉默了,他把视线转回他的茶壶上,又重新拿起刷子。
杜洛捷熄掉手上的菸又点起另外一支,一面环视这间阿公精心打造的书房:顶天立地的原木书架环绕四面墙,满满的陈列各种书籍,俨然就是座小型图书馆。阿公早年念的书不多,生意做起来后,倒是认认真真的充实了不少知识。
他的眼光落在眼前的一幅书法上,细长飘逸的字迹写了两句郁达夫的诗。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这是阿公六十大寿那年,父亲亲手写下送他的礼物。
杜洛捷凝视良久,微带讶异的说:“我以为阿公不太喜欢你这幅字,怎么又挂上来了?”
“谁知道呢!”杜文怀顺著他的眼光望去。“当年他嫌我的字太秀气,购不上这两句话的豪气干云;前几年也不晓得为什么,又拿出来挂上。也许是年纪大了,解事的方法跟著在变吧!”
杜洛捷冷冷一笑。“是变本加厉吗?”
“他若是变本加厉,就不会看不出你现在玩的把戏。”杜文怀感慨的说:“想当年你也写了一手好字,还拿过好些奖;后来就为阿公一些话,你从此封笔不写。有时候想,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那样的毅力?”
“很简单,因为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放弃了并不可惜。”
“那……在你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么多年来我看著你为了讨阿公喜欢,把你的兴趣一样一样放掉,有时我真是不明白,到底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等它出现时你就会知道。”杜洛捷回答得很冷酷。“那你呢?爸爸?难道你这辈子打算就这样过了吗?躲在你的茶壶、骨董中当一个儿皇帝?”
杜文怀仰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重的回答道:“人活著总该要有自知之明不是吗?前半辈子我做过太多的错事只为了让你阿公肯定,结果呢?如今我也想通了,不是那块料,不论怎么强求都是枉然!把心一放,要说任由人去说,我就这样也不算太坏。”
杜洛捷凝眸打量父亲,彷佛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他曾经恨过他,为了他的懦弱、也为了母亲悲惨的结局;他从来不曾设身处地为父亲著想……父亲也是一个受害者,如果他不生在杜家,也许他会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潇洒的过他的风花雪月。
“我不会走你的路,”杜洛捷坚定的说:“我想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第四章
在杜家大宅的那席长谈并没有拉近远蓉和杜洛捷的距离,相反的,他们的关系又回到原点。杜洛捷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人影,偶尔难得在家中遇见,也仅止於微笑点头,客套的简直就像是陌生人。
但另一方面,远蓉自己也忙到不可开交。百货公司的周年庆已经开始,全公司倾巢而出到各个专柜去帮忙,有时还得下中南部去。连续的东奔西跑,远蓉疲惫到无法多想,只求能安稳睡个好觉,养精蓄锐应付第二天的行程。
就连洁聆想和她吃个饭,都只能找一个午后的空档,在百货公司内的餐厅解决。
这回的碰面和上一次相反,远蓉吃得很多而洁聆却吃得很少。怀孕八个月的洁聆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比远蓉这个睡眠不足的人还要憔悴,她说是因为胎儿压迫到心脏,造成她容易心悸,晚上不好睡。
远蓉忍不住念她。“既然如此,干么不在家睡觉,跑到这里来挤人?”
“还不是因为你,”洁聆瘫在椅子上,说句话就得喘口气。“看你忙成这个样子,大概连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
远蓉吃著蛋糕,不在意的问:“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洁聆把她身边的杂志递给远蓉。“翻开六十一页。”
远蓉看一下封面,是最新一期的八卦周刊,她顺手翻开书:心里已经有底。
“绯闻女王廖筱懿,魅力纵横政商名流;
党主席的女儿,坦承最欣赏的对象身在敌方阵营,”
远蓉大略看了一下,整篇文章大都在叙述廖筱懿的“丰功伟业”,包括她募款的功力还有绯闻的对象。周刊还很有心的为她拍摄了一系列又酷又炫的沙龙照,性感艳丽完全不逊於任何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