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要看医生。”说的是肯定句,而非问句。
“现在……”被他放回软软的床铺上,她有些挣扎,“上班时间,不能偷懒。”
“上什么班?”他完全不认同,“妳病了,需要休息。”
“不行。”因为珍惜眼前的好运气,她不想拿现今的生活来冒险,“我才刚变正式的员工,没半个月就请病假,传出去不太好。”
“病假是因为生病,跟时间有什么关系?”他觉得她的逻辑很奇怪。
苗小荳整个人昏昏的,肚子隐隐作痛,人极难受中,也只能想出一个理由,“会让人说闲话……”
“谁说?”他的问题再直接也不过。
这个办公室中,一直就只有他跟她,也只有在用餐时间,傅准怀会仗着她的不知情,吃定他的不想让她知情,以“特助”的身分,厚着脸皮上来打牙祭。
除此外,没人能上得来这层楼,也别想进到这间办公室来,他不信这样的环境下,能有什么不利于她的闲话耳语传出去。
“听话,妳需要休息。”他已经决定等下就叫傅准怀去找医生过来。
“那……”昏昏的闭上了眼,她呓语,“我睡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这一下下,当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医生正拿听诊器在听她的肚子。
当然是吓了一跳,毕竟她可从没想过一觉醒来,会露着肚子,看见一个人拿着听诊器在听诊。
“没事。”一见她醒来,坐在床边的程云丞紧握着她的手,安抚意味浓厚。
看诊的医生结束听诊,刚好她也醒了,连忙问了数个问题好厘清症状,让她只能努力集中精神回答。
当中,她曾试着要坐起来,但程云丞觉得她太虚弱,还是躺着比较好,她无力坚持,只能乖乖的让他盖上被子。
医生就着公文包在写病历,没一会儿好像是写好了,程云丞低声要她躺着休息,就领着医生出去。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听话的就要闭上眼继续再睡,但床边铃声忽地大作,她那只只用来接收,鲜少打出去的行动电动在这时响了起来。
本来想关掉不予理会,但认真的个性让刚躺下的苗小荳爬起来,接起放在床头的行动电话……
“喂?小荳啊?”白素月劈头就说:“我小阿姨啦!能不能麻烦妳一件事?”
“小阿姨……”其实她整个人热烘烘的、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肚子又闷闷的感到疼痛,但仍强打起精神回应,“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刚才外公的安养院打电话来,说外公吵着要吃水梨,晚点妳能不能买点水梨送过去?”白素月要求道。
1今天吗?”虚弱的声音里满是为难,“可是我人不太舒服……”
“别这样。”白素月像是没听见似的,径自道:“小阿姨本来不应该麻烦妳的,但没办法,现在我们一家都在外面……”
“外面?”这字眼让苗小荳有点无法思考。
“难得放暑假嘛!我跟妳姨丈带妳表姊、表妹出来玩……之前不是跟妳说了吗?”白素月提醒她。
“……”沉默了好一下,苗小荳细声答道:“没有,小阿姨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我没说吗?”白素月显得很吃惊,“啊!瞧我这记性,我竟然忘了跟妳说一声,我还当是妳拒绝,不想跟我们一起出来玩。”
“……”这次的沉默,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响应。
“总之呢!我们一家子现在人在外边,实在没办法赶回去,所以要麻烦妳走一趟了。”白素月说得理所当然,“大家都是一家人嘛!理该互相帮助,妳外公他自从得了老人痴呆症后也很少在要求什么,这次他难得想吃点水梨,妳就送一点过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是……”她真的很不舒服。
“外公除了疼妳妈,最疼的就是妳了,妳也不想让外公失望的,对吧?”白素月径自说着,“之前妳一直借口说工作忙,那么久没去看他,刚好趁这次去探望探望他,我想他一定……”
有些的听而不闻,苗小荳只觉得一颗心空荡荡的,像是破了个洞一样。
不是借口,她工作忙,并不是借口啊!
之前当工读生时,她还在便利商店兼了夜班的工作,为了赚钱,就连假日也要打工,有时忙得连正餐都没办法吃。
她是真的在为生计而忙碌辛苦,不时的还要代垫一些干千她事的家庭支出……代垫是好听的说法,基本上,只要她拿出去的钱,就再也没有还回来的一日。
好比上回,在她最黑暗的那一日里,小阿姨急急要她先行代付外公的疗养费,但一如往常那样,在她支付了费用后,所有人就自动忘了这件事,变成她理应要支出的费用。
为了生活,她是那么样的努力,但似乎并没有人看见。
至少,在她小阿姨眼中,她的忙碌只是借口,而她的付出是绝对的理所当然。
因为她是他们的家人,一家人……
好个一家人啊!
玩乐的时候不会想到她,只有需要付出时才会想到她,这样的一家人啊……
第六章
程云丞送走医生,甫进门,就看见她坐在床上,视而不见的凝视着前方,两行清泪滑落的画面。
“小荳?”急忙奔了过来,平日不太有表情的冷颜有些些的紧张之色,忙不迭的问:“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他,却是没看见他,眼神空空的,像是失去灵魂的女圭女圭。
程云丞见她拿着行动电话,知道有古怪,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中拿过电话,但上头显示已经是断线状态,于是他索性叫出来电显示,就看见显示白素月三个字的电话号码……
“小阿姨叫我买水梨去看外公。”虚弱到有些飘浮的声音,像是破碎掉那般。
“嗯?”程云丞看着她,专心听着。
“我跟她说我不舒服……”
“医生说妳发烧,肠胃有点发炎,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他说道;并没提及医生研判,她的情况应该是之前太过劳累,精神过度紧绷,如今突然间放松下来,之前累积的压力一拥而上,才导致现在的不适。
“我是真的……真的很不舒服……”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她细声低语。
“我知道。”拨开她颊畔的发丝,苍白中染着病态的嫣红,除非是眼不能视的瞎子,才看不出她的难受。
“但是小阿姨不知道……”觉得很难受,不只是身体上的不适,心里也很难受,“她叫我送水梨……没听见……没听见我说不舒服……自己、自己出去玩了……”
哽咽,觉得心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一家人……他们一家人去,没找我……只有有事时才找我,说是一家人……”
难以自制,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她要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要能有选择,她也想跟一般人一样,有个最一般的家庭,做最平凡人家的女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在有利用价值时,才会被想起的“一家人”。
利用价值,亲情要牵扯上这四个字多可悲,可是,她小阿姨就是给她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要是没有利用价值,就跟个路人没两样。
彷佛她的存在,只取决于她是不是可利用……
“别哭。”不会说好听话,也不知道怎么说,程云丞只能帮她擦去眼泪,保证道:“等妳病好了,我们出去玩。”
她怔怔的看着他,看他一脸的认真。
“妳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他承诺。
并不像电视电影那种深情男主角,一脸柔情万千的表情,眼前的他,表情跟平日一样,因为没什么表情,让白净斯文的面容显得有些些的冷漠,但,他眸中的认真,让他又不全然是那么样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