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觉到大夫的气息有一丝不寻常,云无轩抬头望去,正好迎上大夫的目光。大夫紧锁的眉,以及那一脸的不可思议,是他料想中的反应。云无轩心中一阵轻笑,不禁黯然低头,早就知道不可能瞒过大夫的。
“大夫,他到底怎么了?”大夫已经为他把了好一会儿的脉了,沉重的气氛令她不安!她受不了这样的沉寂,不禁在一旁催问着。
“他……”面露难色地接触到云无轩的目光,大夫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呃……莫婷啊!”看着大夫的神色,云无轩突然开口。“我有点饿了,妳帮我去弄点吃的来,好不好?”
“你饿了?好,我马上去弄!”没有想太多,莫婷马上转身出去。
云无轩轻呼一口气,对上了大夫若有深意的眼神。
“云公子特意将莫姑娘支开……可见公子自己已经知道了吧!”
“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最清楚。”黯然的眼神,无奈的苦笑;他没有资格为自己惋惜,唯有无言的承受,承受所有的一切。
“你体内的剧毒已经散开,且原已潜伏甚久,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所中的应该是北方蒙古族的『海棠散』吧?”
海棠妖娆,断肠落日。海棠散的毒,可以说是无药可解,只能等待着幽魂散去,不留生命痕迹。
“不错,正如你所猜测。”
“若中了海棠散,十日后便会毒发,中了毒的人是无法活过数月的,不过按照公子的脉象看来,你中毒已有两三年了,不知是哪位高人能为你续命至今?”大夫非常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个奇迹。
“请恕我不便相告,不过再怎样的高人,都无法从阎王手中抢人,是吧?我也知道我的日子不多……”长长的叹息,了无生气的眼睛空茫地望着前方,也不知在看着些什么,如此空洞,如此绝望,彷佛看不到世间的色彩。
其实这些年来也已经够了!他不是看破红尘、生死由命,不是没有遗憾,可以洒月兑,只是无力再去争,只想静静地等,等待那一个终结日的来临,等待自己生命的尽头。
“你……一直都这么心灰意冷的吗?”刚才为他把脉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位公子的心脉毫无生气,根本不像是个活人。
“我只是……顺应天意而已……”除此之外,他还能怎样?
“可是,既然你还活着,就应该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命!”他并非以医者的身分说这句话,只是觉得这种沉重的悲哀,令人无法不在意。
“活着吗?或许吧……”他苦笑着不再开口,脸上的淡然任何人也看不穿。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
大夫将他的无奈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无力改变现状,也只有轻轻地叹息。
“你不打算告诉莫姑娘?”
“既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又为何要徒增他人的烦恼呢?”反正,她终究会离开他,既然如此,何必让她为自己担一份心呢?况且,对她而言,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的存在,一个或许在她转身后便会忘却的偶然。他不想背负不必要的感情,不希望离开的那一天来临时,会有留恋的痛苦。
无奈地望着他,大夫不禁心生同情。“可是,她待会儿问起我来,我该怎么回答她?”
“她不懂的,你就随便说一点药理医理的哄哄她就行了。”
“这样啊……”医者父母心,应该不能骗人吧?不过……大夫摇头轻叹,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云无轩,我帮你把吃的拿来了!”推门而入的莫婷将饭菜搁在桌上后,马上拉住一旁的大夫。“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是什么病啊?”
“他,呃……其实没什么,只是,受了一点风寒而已。”结结巴巴地开口,目光因心虚而游移不定。
“风寒?”狐疑的眼神看着他,显然是不信。“风寒会那么严重吗?他都吐血了耶!”
“这个是因为……云公子的体质属阴寒,一遇风寒很可能就会导致气血不顺而吐血……那个,没什么大碍的!”冷汗已经渗出,他紧张地浑身僵硬。
“真的是这样子吗?”虽然心存疑惑,但听大夫讲得有条有理;什么阴寒什么气血的,她根本都听不懂。
“莫婷,大夫都说没事了,妳还担心什么呢?”看出莫婷的疑惑,也看出老实的大夫快无力招架,云无轩赶紧开口。“我以前也曾发生过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没事的。”
“真的?”还是不放心地再问一次,看到他们两人坚定地点着头,莫婷总算安下心来,“那我就放心了。”应该不会有事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呃……我给云公子开了药方,待会儿记得托小二去药铺抓药,服过药之后,应该就会没事了……”应该是说,暂时不会有事。
“哦,知道了,谢谢大夫!”
这一句“谢谢”,再加上信任的笑容,顿时如刀般插在大夫的良心上,令大夫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罪恶感。
再寒暄几句,大夫脚步有些不稳的离开,房里只剩下云无轩与莫婷两人。
“你有这种怪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瞧他还死撑着说自己没事,结果弄得吐血,害她吓得半死。
“这个……我也没想到它会突然发作嘛!”
噘了噘嘴,眸中的流光闪烁着担忧,她踱着步来到他身边。
“你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扶着他来到桌前,将饭菜凑到他面前,他却突地一阵反胃,轻轻推开饭菜。
“我……可以不吃吗?”
“刚才是你说肚子饿的啊!”不会是病傻了吧?
“其实……”反胃的感觉更强烈了,又一阵恶心,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整个人也像失去了重心般向下倒去,再也支撑不了自己。
“云无轩!”慌乱中,莫婷赶紧扶住他欲倒下的身躯,“不是说没事了吗?怎么又吐血了呢?那个赤脚大夫、江湖郎中!傍我回来!”
“莫婷……”轻唤一声,云无轩逐渐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迷离的思绪中,她呼唤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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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景象,一直都驻足在心中,即使几多春秋,屡变星霜,那些以为淡忘消散,甚至刻意淡忘、刻意消散的过往,仍在梦中清清楚楚地显现,宣示着它的存在。
琉璃瓦,白玉屏,金碧厅柱,锦缎御榻。未央的夜,离宫的美,舞着媚,舞着惑,犹如浮华青烟,淡世遗风,袅袅轻泻一地,却在欲陶醉其中时,顷刻间灰飞烟灭,徒留余恨地洒向九天之外。
身,彷佛陷于无尽深渊;心,彷佛沉于无底黑洞。周身那阵阵水深火热的煎熬,彷佛要榨干他体内的每一滴血液,更像是要将他撕裂、吞噬。
血,还残留在手上,他呆立于一旁,无助地看着眼前的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看着!看着面前白衣青年那肝肠寸断的绝望;看着青年的怀中已逝去的那一缕幽魂倩影,看着白衣上染上猩红的哀痛,看着周遭转瞬成空的辉煌。
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一切都是空,无法挽回一丝一毫!只能这样看着,直到自己麻木,直到自己没有了知觉……
“逸,对不起……”
反反复覆的梦境,反反复覆的伤痛,反反复覆地道着对不起,却仍是反反复覆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