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失笑。这什么怪问题?“姓江的人比比皆是,你说的是哪一家?”
“嗯……”这可难倒他了。他从以前就很少注意这些事,也不曾静下来听听叔叔伯伯阿姨女乃女乃的闲聊。“我只知道他们有个女儿叫『江明月』。”
秦佑怀拿着报表,在一旁窃笑。
“不要吵!”陆青野回过头去,愤喊。“我没找你算帐就不错了!”
“你们兄弟怎么啦?”
“没事、没事,”秦佑怀主动帮他圆场,顺便提供手头上有的资料。“那户姓江的人家设有许多工厂,主要是制造罐头、易开罐,后来好象就没消息了。”
“那是江一德,也算是我的袍泽。”秦父突然开口,提供意见。
“啊!原来你说的是江一德,他太太──不对,是前妻,以前是我插花班的同学。”秦母手一拍。“我记得他们家有三个女儿,名字就是什么日、月、星的。”
“应该是。”陆青野对老头与老哥投以感激的一瞥。“他们家怎么样了?”
“哎哟,破产啰、跑路啰!”秦母拔下老花眼镜,仔细端详儿子。
他干么突然在意起江家?
陆青野催着问。“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说到江一德会破败,也是件令人惊讶的事。当初他时运不济,几笔货款收不到,工厂又出了些意外,亟需赔偿金,他大慨是要面子吧!就把一些资产抵押给地下钱庄,借钱周转,没想到愈周转愈不灵,接着就兵败如山倒了。”
倒了?
“还负债累累呢!我听说事业刚往下滑的时候,他也到几家赌场去试手气。”
“手气很烂?”
“那当然,时运不济,手气怎么会好呢?再说,有了债务不去偿还,光想赢赌金来解决,怎能不倒?”秦母摇摇头,叹声气。“之后他们趁夜搬走,大家念在以前他还满会做人的分上,能帮的都帮了,不能帮的也不提这件事,以免地下钱庄追到他。不过,就不知道他们后来搬到哪里去。”
“就这样?没有下文了?”要是如此,他会对老妈的八卦能力非常失望!
“上个月,我打电话跟老家那边的邻居聊天,听说江一德的债务都是二女儿,那个什么『月』在偿还,至于最大的女儿,几年前就自杀了。”
“自杀?”陆青野心口一闷。
“好象是她的未婚夫嫌江家背负庞大的债务被吓到了,所以悔婚,江家大女儿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真令人不胜欷吁。
听到这一段往事,陆青野的浓眉紧蹙。
到底这些年江明月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的压力一定很大吧?她一定很不开心吧?
思及偶尔听到她的键盘声,从早敲到晚;思及她一份工作做不够,还到“侠义”应征写手;思及她大钱从不花,小钱省着花,连坐公车的十几块都要省下来,遇到抢匪也死不服输,就算拿命拚博,也不让人抢走她的财物……
陆青野心里一阵绞疼。
秦母絮絮叨叨地道:“也难为了那个什么『月』,听说她很乖呢!家里的花费、吃穿用度全靠她,倒是她那个小妹,好象还不够成熟,听说花钱很凶呢!唉……”
陆青野霍然起身。
“儿子,你要去哪里?”秦母拉住他问。
“回家!”他轻轻甩开手,快步迈向玄关。
“不吃顿饭再走吗?”
“妈,由他去吧!他现在在跟女朋友闹别扭,可能赶着回去跪地求饶。”
虽然秦佑怀帮忙搪塞的理由很烂,而且会害他过没多久就被父母抓回来“开堂会审”,了解感情状况。但是……他现在不月兑身不行,知道明月这几年痛苦不顺的情况,他只想做一件事。
倦鸟总会知返,他要回到重光大楼,点一盏温暖的灯,耐心地守候她回来。
除了这里,没有地方是她的家。
除了这里,她也没有可以独自喘息的秘密空间。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纯然的空洞与寂寥,有助于他思索很多事。
他在意明月,这是无庸置疑的。
不然,他不会一直把她记在心里,埋得那么深、想得那么勤。
不然,他不会那么在意她的安全,怕她被欺负、怕她受伤害。
不然,他不会介意自己的身分只是“代打”,不会在看到她对老哥笑盈盈时,心里直冒酸气。
但是,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就算是“代打”又如何?
真正在意她,就别去介意身分!再怎么说,明月暗恋老哥都已经是八百年前的旧事,等级就跟小朋友玩办家家酒一样幼稚,没有什么差别,他吃什么鬼醋?
他要的是末来,他与明月的未来!
他坐在墙角,一拳重重地捶到地面。
忽然间,楼梯间有了动静。
他第一时问站起身,推开门,冲出去。
从屋里流泄出来的灯光在走廊上化为幽微,但已经足够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她,瘦了一大圈,好象历劫归来。
“……你还没睡?”她有些惊讶。他是在等门吗?“已经很晚了。”
“你去了哪里?”他暗哑地问。
“很多地方。”老家、祥馨家,还有漫无目的地到处闲晃。
他不想追问,只是举起长腿一步一步地迈向她。
明月开始颤抖,无可自抑地颤抖。
他的脚步好象踩在她的心版上,一步步坚定地往深里去,剽据了她的心。
“为什么回来?”他站在她身前,强势地问。
明月的眸心惶惶然。
她在祥馨家住了几天,那里不是她的家,那里没有让她思念的人,那个曾经给过她好多好多安全感的男人也不在那里。
所以,她要回来,就算是半夜才想通,也要溜回来。
“我……我只是想见你。”她呜咽地说道。
此言一出,就像拉起了泪水的闸门,陆青野一把将她塞进怀里,恶狠狠地抱住,吸嗅她独有的淡淡香气,将她往自己屋里带去。
她受委屈了!
“说给我听!心里有什么,统统都说出来!”他命令。
“我……”
或许她需要的就是如此强妄的命令,才能打破她面对命运时一贯的沉默。
明月坐在他的怀里,默默流着泪,把十五年来,憋藏在心底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包括他们是怎么跑路,躲到哪里又迁去哪里,像老鼠一样到处搬家;地下钱庄如何讨债又如何威胁,家庭是如何由和乐到父母感情生变,最后分崩离析。
他时而握起拳头,恨不得那些可恨之人就在面前,让他当沙包捶;时而抚着她的长发,吻去她的泪痕,怨恨起自己。
他错了!
他原本以为,明月是个坚强的小女人,任何磨难都不能摧折她,所以之前老是难为她。他不该被她的伪装蒙骗,在她刚强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脆弱易感的心,他应该疼爱她、应该宠她、应该把她掬在手心,细细呵疼。
明月默默地流着泪。
“我原本以为,『破产』是危机,但也可以是转机,损失的是金钱,赚得的是让一家人同舟共济,心更紧密的契机,却没有想到,我的家早已四分五裂。
“大姊感情失利,在黄泉路上,也许得到了她的安宁。爸爸在赌场里,或许买到了短暂的快乐。妈妈在改嫁的新家,依然扮演母亲的角色,有的是安身之所。小妹要结婚了,几百万债款往我身上一推,还附加一笔就学贷款当临别赠礼,要我代缴。”
她苦笑了下。
“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只有我在跟债务搏斗,辛苦一点、多赚点钱我不在乎,但这不代表我没有梦想、不代表牺牲掉我,我也不会感到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