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么?你又是哪一根筋不对劲了?”陆青野对她恶吼,表情很狰狞。
很像是欲求不满,或者好事被打断,明月在心里默默地加注。
“有话就说啊!”就算是“代打”,也没有义务随时应付她的五四三。
妙龄女郎替她说话。“青野,不要对这位小姐这么凶啊!”
明月看了看她,明艳无俦的她,又呆了一下。
她习惯性地伸手抚着发边,模到了那个黑不溜啾的便宜旧发箍,还有那根扎着发髻、到自助餐店去要就有的竹筷,把手上一堆细碎沬泡沫带到了头上。
人家则烫了波浪大卷,发面还染成了蜜金色,时髦又出色。
她身上穿著便宜到家的圆领衫,以及陆青野讽过“前端还有一个开口可以通风,凉得不得了”的男人四角裤。
人家却一身都是夏季狂野的行头,足下还蹬着银色细带高跟鞋,美得会冒泡。
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刚刚就像得了失心疯,狂得吓死人。
如果不是看到那么精致的可人儿出现在陆青野身边,她可能会一古脑儿把心意都说出来,把她想通的关键点一一剖析给他听。
她会兴奋而忘我地宣布,他才不是“代打”!
但是……现在距离小六那年已经有十五个年头;距离毕业初吻那年也有十二个年头,日子一天一天翻过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们都在改变……
或许,或许当年的实情是“这样”,还是“那样”,对陆青野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如果他身边有了意爱的对象,多说也只是枉然。
陆青野咬牙切齿。她在怔什么?
“你十万火急地敲门,到底有何贵干?”
明月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没、没有。”
铃──铃铃铃──刚好她家电话响起来。
“我先回去接电话,bye─bye。”她落荒而逃,差点在他们面前滑一跤。
靶谢上帝,她稳住了自己,不然她一辈子都会痛恨这一刻!
门扉碰一声阖上,陆青野与妙龄女郎面面相觑。
“她就是你舍身相救的小佳人?”妙龄女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好象误会了什──”
“闭嘴,你不是来帮我贴狗皮膏药的吗?快点过来!”
“什么『狗皮膏药』?这是你姑姑、我老妈听到你摔伤熬夜弄的耶……”
陆青野也关上门,往椅子反向一坐,等堂姊帮他上药。
罢刚明月在门口嚷嚷好象嚷了些“你不是……”、“……代打”什么的。
他摇摇头,想到那个字眼就自伤。他暂时不去想那些!
忘了吧、忘了吧!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刚刚那通电话,已经把明月扯到离他很远的地方。
轻装便行,坐在客运车上,明月在心底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随身小包里,装的是印鉴与存折,刚刚小妹在电话里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跟她商量,要她尽快返家一趟,她顾不得截稿日在即,“侠义”那边还有脚本要开工,细软款一款,就赶紧跳上最快的一班车。
一路上,她都不敢合眼,心像吊在半空中,随风摆荡。
莫非债主又找到家里找碴?莫非爸爸又去妈妈改嫁的新家惹麻烦?
一路颠簸煎熬,换了三班车,足足耗去七、八个小时,都坐硬了,她才回到乡下老家。
一打开大门,就看见小妹如星坐在客厅,看电视、剥荔枝,吃得满手糖水。
“二姊,你回来了!”
她都还没坐下来顺口气,便急得先发问为要。
“如星,怎么一回事?你在电话中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
如星又剥了一颗荔枝往自个儿嘴巴送。
“你一听就真的赶回来啦?呵呵,速度比宅急便还快!”
“如星!”她活像一尾上了油锅的生鱼,被煎熬得几乎奄奄一息,她却还在一旁闲凑趣、看热闹。“说重点!”
如星吐去荔枝核,兴奋叫道:“二姊,我要结婚了!”
“结婚?”明月后脑门一轰,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前一黑。
“恭喜我吧!”那张与明月肖似的睑庞笑盈盈。
“等等、等等……你不是才刚大学毕业吗?”
“对啊!我男朋友大我十二岁,早就出来社会上工作了,他非常爱我,希望能早点把我迎娶进门。”如星娇嗔了一下。“真受不了他耶!”
不对,这不是重点。
明月脑子乱纷纷。“先让我喝点水再说。”
如星继续坐着剥荔枝壳,明月放下包包,自己到厨房去倒﹂杯水。
见她又坐回来,如星又笑眯眯地粘过来。
“我们连去哪里度蜜月都想好了!二姊,你一定不敢相信,他要带我去欧洲度蜜月耶!他说随我玩,玩到我想回家为止”
“结婚……”她困难地起个话头,在想该怎么切入这个话题。
“婚事不麻烦,我们都不喜欢铺张,所以下个月就去公证,他知道我不喜欢跟长辈住在一起,会买一栋花园洋房跟一辆奔驰车登记在我名下……”
“等等、等等……”明月举起手来制止她的喋喋不休。
她思索着该怎么开口才算委婉。
“如星,你应该知道,大姊……的事吧?”
如星喜气洋洋的俏脸沉了下来,很明显的,幺女脾气发作了。
明月知道,小妹性子急,什么事在兴头上就一定要顺她的意,讨厌人阻拦,但婚姻大事可不能让她随便嚷嚷着就办成。
“你的他……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吗?”明月谨慎地问。
如星敛起笑容,翻睑如翻书,换上另一张表情。
“这就是我要跟二姊你说的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月突然觉得背脊抽冷。
“我要结婚这件事,请不要让爸妈知道,我怕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太多聘金,把他吓跑那就不好了。”她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巾,揩去掌上的粘腻。“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套住这个好男人,他又会赚钱,家世又好,学历也强,平时常到世界各地出公差,最重要的是他宠我,事事都顺我的意,我可不想让他跑了!”
看着如星什么都计划好的神情,一脸犀利与精明,明月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幼时,她们当然姊妹情深,如星尊重她,什么事都会先找她商量再作决定。
但是,历经破产、跑路、躲债,经过这十几年来的左迁右徙,她们各自求学,她又负起大多数筹付债款的责任,到处打工赚钱,姊妹之间,早已难有机会坐下来贴心的聊一聊。
上一个遗憾是大姊,在他们措手不及之际,为爱自杀,成为一缕芳魂。
她不想再有遗憾,但她应该怎么做?这些年,她的性格变得不少,如星亦是,谁会知道她的小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月艰难地开口,感觉到喉咙紧缩。
“你的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形?”
“不知道。”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如星轻哼。“我没有这个打算。”
明月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该说,这个答案是在她的预料中,还是预料之外。
“二姊,我就是要拜托你什么也别跟他提,我可不要被退婚,那多丢睑!”
但如果什么都不提,不就意味着,家里这副重担,小妹都想扔给她挑了?
“如星,我……”明月第一次发现,要求同胞姊妹跟她一起分担责任,竟然是一件如此难以开口的事。“家里的债务,你也有责任分担吧?”
如星倔强地撇了撇唇,不肯正面回答。
“如果我告诉他实情,谁知道他会不会吓得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