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潜的视线慢慢地从蓝琉璃花瓶上移开,对上他的母亲。
他的眼神很锐利,彷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视人心最底层,彷佛无声地在说:你何不自问,你曾经对她做过些什么?
“不要那样看著我!”她尖叫,带著几分心虚。
“叩叩叩!”
“打扰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稚气的声音。
欧阳夫人骂上停止尖亢的叫嚣,顺了顺发丝。
面子、面子、面子最重要!她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正在为家庭失和而发怒,那多没面子啊!
欧阳潜将她掩饰的小动作全看在眼底,眼神慢慢调转到门口。
“进来。”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欢迎这个打扰,中断了令人生厌的牢骚。
门一打开,一个圆润润的身影立刻出现。
浑身是沙的润雅呆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欧阳夫人竟然会在这间会议室里。大少爷告诉过纱纱小姐,欧阳夫人已经启程到京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把纱纱小姐接回台湾来度假的呀!
这下不妙了!以前欧阳夫人就曾对小姐下过追杀令,现在虽然命令解除,但想必不会给小姐好脸色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是你!”欧阳夫人故作平静的模样立刻消失。“小野种的下人。”
润雅倒抽一口气。她……她好凶!
“什么事?”欧阳潜漠然地看著她。
他认得她是谁,她是纱纱的小苞班,名叫什么雅的。
“我、我来捡排球。”她说。
啊!大少爷的眉尖轻轻皱起了,这代表他非常不悦。她听说,欧阳夫人常因为大少爷对小姐照顾有加而大发雷霆,想必大少爷又受气了。
“球在那里,捡了就快点出去玩。”他对她下巴一抬。
四眼相交的一刹那,润雅小脸微红,傻傻地呆住了。
虽然大少爷总是凶凶的,看起来不好亲近,可她私底下还满喜欢大少爷的。
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因为他很疼爱小姐。大少爷毫不计较小姐不是跟他同一个妈妈,每次有机会,就接小姐回台湾,带她到处去玩,如果有人对小姐露出看不起的脸色或指指点点,他就会挺身保护小姐。
虽然他从来不笑,也不说好听的话,但她觉得,大少爷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
她的眼神一直追著这个温柔的好人,但几年下来,他始终没有注意过她。
这也难怪!她是小姐的随身女佣,虽然生活上的用度几乎都能直追小姐的待遇,但也只有这样了,毕竟她还是个外人。
没有人会对外人付出爱与关怀!
但,有时候她仍忍不住希望大少爷会像在意小姐一样在意她、像疼宠小姐一样疼宠她、像保护小姐一样保护她。
如果……他的眼神能够停驻在她身上,那该有多好?
“你在发什么呆?捡球啊!愣头愣脑地做什么?”欧阳夫人继续骂。
润雅吓了一跳。糟糕,她爱作白日梦的毛病又犯了!
“你——”欧阳潜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她退出火线,免得遭到波及。
他知道,母亲打算闹个没完没了,没把纱纱逼回瑞士去,她绝对不甘心。
“哦!”她急急忙忙捡起排球,弯腰一鞠躬。“我、我先出去了。”
一见她离开,欧阳夫人更火了。
儿子示意那个小女佣出去,不就是怕她将炮口转向吗?
“你说,让小野种回台湾是不是你父亲授意的?我就知道!当初他要我撒掉追杀令,放小野种一马的交换条件,他根本没一项办得到……”
“对不起……打扰了!”
三分钟后,门又打开,润雅再度出现。
“滚出去!”欧阳夫人拿东西丢她。
“夫人小心,千万别被玻璃割伤了。”她推著工业用强力吸尘器走了进来。
罢刚走出门外,她心里满是大少爷皱眉的神情,她一直在想要如何帮他。
刹那间,她突然想到,以前有位同样也是帮佣的阿姨曾教过她一些应对主子的小撇步。
如果那些撇步有效,那么大少爷就不用被疲劳轰炸了!
“你又来做什么?”
“我怕地上的玻璃碎屑会伤著夫人,所以借来吸尘器清理乾净。”
“不用你来假好心。”
轰~~轰~~轰~~润雅拉出延长线插上插头,启动的吸尘器立刻发出吵死人的噪音。
“我说……滚出去……关掉……想气死我……”声浪完全被淹没了。
轰~~轰~~轰~~“关掉……把吸尘器关……喂……警告你……滚出……揍你……”
轰~~轰~~轰~~马达超强的吸尘器不但吸走玻璃碎屑,同时也吸光欧阳夫人的高分贝。
“喂!”她大吼一声,气冲冲地走到低头挥动长柄的润雅面前,小腿一踢。“我叫你出去啊——啊!”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脚下……她最心爱的一双小羊皮鞋竟然被吸住了!
天杀的吸尘器吸口!
“对不起、对不起!”润雅惶恐极了,连忙按掉开关。
咻!马达立刻暂缓转动,但也硬生生地拽掉鞋上的金色穗子后才甘心收工。
她的鞋!噢,她的鞋!
“气死我了!连随便一个女佣都可以欺负我!”她转头看看儿子,欧阳潜目光定在蓝琉璃花瓶上,依旧神色不动。她满脸怒容地戴上墨镜,伸手重重拧了润雅一把。“你给我记住,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好痛!
润雅缩跳了一下,但为了不更激怒夫人,她硬生生地把哀嚎吞下去。
欧阳潜迅速瞥了她一眼,眸中闪过几许情绪,但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欧阳夫人一离开,偌大的会议室就显得安静……不寻常的安静。
润雅看著白女敕女敕的手臂上浮起一圈青红紫,她扁著小嘴,这才敢动手揉揉。
呜呜,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好痛喔!
想必欧阳夫人是使了劲来捏,尖尖的指甲掐进皮肤,留下深深的指甲痕。
欧阳潜没说话,眼神也彷佛没离开过蓝琉璃花瓶。
润雅看著他,他没有表情,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松了口气。
“我……我去归还吸尘器。”她心虚地说道,拉著机器慢慢地倒退离开。
“这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就在她握上门把的那一刻,欧阳潜的声音传来。
“这一招?”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你是故意的。”他的语气是肯定,不是质疑。
他生气了?他在生她的气?润雅真真正正地惶恐起来。
“在小姐以前的家,有一位阿姨教过我,说这样……可以让生气的主子早点离开,就不会一直捱骂了。”不过,受点皮肉痛是在所难免的。
“也对,你从小就是纱纱的女佣。”有应对之策也不稀奇,他漫不经心地点头。“纱纱的母亲也经常开骂?”
“呃……”差不多啦!不过,她不能乱讲话,女乃女乃在天之灵知道了会生气。
“富家女的脾气差不多都如此。”他迳自下了结论,眼神转移到润雅身上。
她低著头,好像很害怕,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似的。
“头抬起来。”
润雅慌张地照做。
欧阳潜冰冷的目光扫过她。
自从知道他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后,他的注意力就放在如何让纱纱在这个不健全的家庭中享有一丝丝来自家人的关爱,至於她身边的小苞班,这个以女佣身分被送来的“附赠品”,他根本不在意。
他从来没注意过她,这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她。
她长得稍圆稍润,样子不是很出色,个子应该也不会再抽高多少,一双眼睛黑黝黝的,又圆又大,鼻头也圆圆的,扁著嘴的模样看起来像被踢了一脚的小狈。
很滑稽的一张脸,笑起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