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著黑缎般的长发,以皮绳束在脑后,神情漠然气韵特殊极了。
纱纱圆圆黑黑的大眼睛,眨了几下。
他突然排开人群,朝她走去,牵起她的小手就走。
“等等,凌二少,你要带她去哪里?”女人们追嚷著。
他回头,神情级然。“找张椅子,让她坐下来——”
凌天握著那软绵绵的小手,坚定地带她到仓库管理处,将她抱上椅子。
“谢谢。”纱纱好有礼貌地道谢,小声对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坐下来?”
“因为你的膝改在发抖。”安置好她,他就退到一边去。
纱纱垂下小脑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仍是端庄地坐著。
虽然才刚刚见面,但她已经决定,她喜欢这个大哥哥,就像喜欢妈妈、喜欢润雅、喜欢润雅的老女乃女乃一样的喜欢。
女人们靠过来,仍在吱吱喳喳。
她不喜欢被人围著看,好像她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不过……人看猴子,猴子也在看人啊,大家看来看去,两不相欠,嘻!
纱纱差点笑出来,她赶快抿唇坐直,装作很淑女的样子。
妈妈教过她,名门淑嫒有一套规则要遵守,态度必须落落大方,可不能畏畏缩缩;在人前,无论如何都要〈〈一住很愿、很优雅、很有气质的模样。
如此一来,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被她唬住。
只要做到这些,她的小脑袋想要转些什么样的点子,妈妈都不在乎。
纱纱在坚硬的木椅上,端坐有如公主,脑子骨碌骨碌转。
不知道为什么,前天半夜,妈妈突然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叫她穿上斗篷,全身裹紧,离开家门。她还来不及说声再见,就被几个陌生人带走了。
这是在躲猫猫吗?她从来没玩过那么久的躲猫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纱纱颤抖了一下,一枚小戒指从紧握的小拳头里滚了出来。
“哇,那漂亮的戒指。”
女人们的视线,从小女娃移转到了掉在地上的戒指。
小戒指以精纯白金为底座,镶上各色宝石,炫光四射,价值当然不菲。
“谁给的啊?”一个女人帮忙捡起来,拿在掌心仔细看。
“妈妈。”喂,还给我啊!纱纱心里嚷道,脸上还是维持甜美的笑容。
“哇,我看看,这些宝石真漂亮!”
“设计也很艺术!”
“一定贵得不得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那枚小戒指,仿佛纱纱一瞬间隐形了,没有人再注意到她。
三姑六婆式的闲话也纷纷出笼了。
“这么名贵的戒指,随手给个小孩也不心疼!盎家女果然就是富家女。”
“怎么会心疼?你们瞧,这女娃粉雕玉琢,多漂亮多乖巧,她不也舍了!”
“哎呀,就像送个戒指一样,随手也把女儿送给了别人。”
“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母亲是个千金大小姐,一时被爱情冲昏头就生下来。”
“瞧她这模样,她妈妈大概是把她当作巴比女圭女圭,打扮著好玩吧。”
“现在人家的元配发出追杀令,死都不愿丈夫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活在世上,这富家女大概是怕了,连夜叫人把孩子送到这里来。”
“咱们这儿内部森严,加上这娃儿的父母都是‘御品楼’的常客,当然要托就把孩子往这里托罗。”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天才晓得!般不好那个富家女玩腻了,乾脆藉机把孩子一甩,另觅幸福!”
纱纱低垂著脸,震慑在当场。
她以为,她只是玩个躲猫猫的游戏。原来……原来,她被遗弃了!
敝不得妈妈要连夜将她送走、怪不得不准她跟润雅说再见、怪不得她被装进麻布袋里、怪不得她在车上颠簸好久,什么都看不到,再见到光明,就是来到这个好陌生好陌生的地方。
饶是她人小表大,心也惶了……纱纱又生气又伤心,眼泪扑簌簌地就要滴下……但是不行,不能哭!妈妈说过,无论如何都要〈〈一住淑女的风范。
所以,没什么了不起,这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一个黑影踏过来,骨节分明的大掌一模!就将小戒指取走。
“凌二少!”哎呀,她们闲话还没说完,戒指也还没看够啊!
凌天沉著脸。“这是纱纱的戒指,没有她的同意,你们无权把玩。”
大夥儿都模模鼻子,呐呐地转过脸。
“还有,老爷请你们来陪伴她,只是叫你们来嘴碎。”他的神情更冷。“别以为孩子就听不懂闲言闲语。”
谁也不敢反驳他。
达二少是老爷同门师弟的独子,几个月前因为父母双亡才被老爷带回来,名义上也是她们的主子。他大概是还在服丧期,总是板著冷面孔,不是很好亲近。
凌天取下束发的皮绳,穿过小戒指,两端绳头打了个结,挂在纱纱的脖子上。
“这样就不会掉了。”
纱纱抬起头,从隐隐的泪雾中,看著凌天的模样。
在她的眼中,他很高大,很有力气,也非常可靠;才刚见面,他就帮了她两次,一次帮她找椅子坐下,一次是帮她拿回小戒指。
他好像很会为她设想的样子。
在陌生环境里,孩子有求生的本能,纱纱似乎也找到了今后可以倚赖——耍赖的对象。
********
为了躲避追杀令,纱纱就在“御品楼”住下。
“御品楼”是一间历史悠久的中国式餐厅,创始人是宫廷御厨,传承至今有八代,代代接棒人都是名厨,除了经营餐厅之外,也负责传承最道地的中华美食。
现任的当家是“御品楼”第八代传人,周庆达。
周庆达除了厨艺精湛,经营餐厅也很在行。“御品楼”立足世界大都会纽约,非但没被宛如洪流的同业淹没灭顶,反而还将“御品楼”的地位推上极致。
靠著悠久的历史、古色古香的建筑,还有那专供皇帝老子尝味的稀世珍品,就令富商名流趋之若骛,而席上出现颌袖级的人物,到此享受兼议事,也是常见之事。
正因“御品楼”的地位如此特殊,往来都是达官显要,所以内部族群反而相对性的封闭,以策安全。在此工作的人手几乎都携家带眷,住在“御品楼”后头,来往的人多是熟面孔,对纱纱的小命来说,这的确是一个躲避追杀令的好地方。
她被藏在这里,同时也被限制行动,不许出“御品楼”一步。
幸好“御品楼”占地广阔,除了前头的餐厅,以及后头的仓库与房舍,还有一大片空地让她闻晃。
但,纱纱就只喜欢往一个地方跑。
“凌天哥哥!”她站在厨房后门口,软软地唤道。
“凌二少,小女娃来找你了!”腌菜大叔呼喝。
“二师兄,你可真有‘女人缘’。”最近拜师学艺的小男生也来凑一脚。
“羞羞羞,女生爱男生!”另一个小男生画了画两颊,一脸淘气。
“大概是凌二少长得俊吧?连大婶我都喜欢看呢。”大婶也笑咪咪。
凌天已经拜了周庆达为师,成了周家长子周克辅的师弟,正在研修厨艺。
他低下头,手握钢刀,练习刀艺,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凌天哥哥!”纱纱不死心地向起脚尖,唤着。
“走开,去别的地方玩。”他口气很冷。
“凌二少,怎么对纱纱小姐这么凶?”
“凌二少,你就陪纱纱小姐去玩吧。”
“是啊,难得被这么可爱的小泵青月睐,可别辜负了人家哟。”
一阵咕哈咕咕的笑声响起,一堆人对他挤眉弄眼,满脸暧昧。
他们早就发现,小淑女般的纱纱专门追著凌天跑;而凌天自己也有所察觉,在纱纱初抵“御品楼”的第一个夜晚,他曾看到她眼底起了泪花,之后,就不曾再见她流过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