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桔梗温了一壶酒,又整治了一桌精致小菜,和祥子两人共度这个团圆夜。
她拢紧了衣服,在这里生活了数月,已彻底领教过塞北的严寒。
“妳坐在火炉边,会比较暖和。”他替她拉了张椅子,让她能靠着炉火取暖。
外面已是大雪纷飞,冷意从门窗的缝隙间钻了进来,两人偎着炉火,嗅着年节特有的欢乐气氛,一面啜着温热的酒,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她慵懒地烘着小手。“好快,一下子就过年了。”
除夕夜,该是团圆的日子,该是欢乐的日子,她却和他身在异乡,远离杭州千里之外。
月圆月缺可以预料,但世事变化何等无常。
“妳想家吗?”他有点担心地问。
她微微一笑。“离家数月而已,还不至于思乡,我已捎了信回家,让他们知道我一切平安,也免得家人为我挂念。我还知道爹已为我退了沉家的亲事。”
他的声音变闷了。“妳会不会想回去?”
“我们的生意才刚做起来,我还不想回去,现在回去,爹也会将我许给别人。而且为了退婚,爹已和沈家交恶,我回去也会让爹为难。”她的眼眸对着熊熊的炉火,淡淡地道。
他心一松,知道她目前是不会离开的,一直高悬的心总算落了地。
喝着酒,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静静地看着她坐在属于他的店铺里,他的心是满足的。
“你这阵子和那个回回走得很近?”桔梗问道。
祥子点了点头。“是,我在向他学回语。”
“学回语?”她扬了扬清婉的柳眉。
他又点了点头。“我们既然在这里做生意,当然要入乡随俗了,妳看这里常有各族的人往来,我已经会说蒙古话和旗语,现在再把俄语和回语学会,以后也好招徕生意。”
见她盯着他,眸中有些迷惑还有一丝奇异的光彩,他心里又是一荡。“怎么了?”
“你这大掌柜这么勤奋,看来我也不能太懒散了。”她嫣然一笑。
他又饮尽一杯酒,偷觎着她的脸,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像是美丽而幽深的湖泊,让他心甘情愿地溺毙在其中。
“大掌柜,对于新的一年,你对盛祥号有什么打算啊?”她语带戏谑地问。
“我想再盖些客房。”祥子胸有成竹地说。
她眼睫一扬,晶亮的星眸定定地瞧着他。
“以包头的地理优势,一定会发展成一个大城,现在是因为没有够好、够多的店铺,所以旅蒙商队才会去萨拉其,而不愿意就近来包头。只要把房子盖好,商队一看有足够的旅店,他们就会来这里落脚。”
她的眸子更加晶亮闪烁。“你想要让盛祥号独大?”
他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全部的商家一样的心思,包头就会发展起来,这不是单靠咱们店铺就能做到的。但只要咱们先做了,别人看有利可图就会跟进,只是咱们的脚步要比别人更快一步,才能抢尽先机。”
“想不到你会这么想。”她拨弄了一下炭火,将它挑得更旺。
“商人虽说目的在图利,但是也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单单一人不可能挣得了全天下的银子。”
她微笑。“今年是挣了点钱,扣除了本金五百两外,还有两百两的活银可用,我也赞成建房舍和买地,但咱们能用的钱仍是有限。”
他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我想向其它商家举债借款。”
“要借多少?”
“一千两。”
她仍是轻笑。“这数字可不小,你一开口就是大数目。”
“高利之下又以盛祥号做抵押,必然有人愿意商借。”他早已想好对策。
她微偏着头想了想。“好,就去借吧!”
“妳同意?”她的信任让他感动不已。
她白了他一眼。“大掌柜发话了,我这二掌柜自然得听从。”
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桔梗白里透红的肌肤显得更加娇媚,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如此又美、又雅、又媚?她雍容优雅得不容凡夫俗子亵渎,但在眼波流转间却又风情万种,魅心蚀骨,勾得他的魂都要飞了。
她的发上仍簪着当日他所刻的木簪,蓦地,他的心里又是一动。她珍惜着他送的簪子,是否……也会珍惜送簪的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给她。“这是送妳的礼物。”
她把玩着这根玉簪,它的质地白透温润如羊脂,雕工也很精细。“你不会是用店里的钱来贿赂二掌柜吧?”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赚得的股利,妳的那股还写在帐上,妳说这话真是没良心。”
她噗哧一笑,一手抽开木簪,长发便披散下来,她娴熟地抓着头发,三两下又盘好,再将玉簪别上。
见他愣愣地看着她,桔梗俏脸微红,娇滴滴地溜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他仍是眼眨也不眨的。“我看妳生得好看,又美又俏。”
她脸上嫣红更盛,红艳艳的像是盛开的牡丹。“傻瓜!”
她总是骂他傻,但那语气总是又娇又甜、半恼半气,让人听得通体舒畅。
在高利和良好信用的双重保证下,祥子出面向其它商家借款,向巴图尔族的族长买下了几笔土地。
眼见开春后,盛祥号大量购入木材,大兴土木,一栋栋新起的屋舍崭新亮丽,不少人在私下议论着。
“这盛祥号的大掌柜是不是疯了?他盖那么多房子做什么,不会是要给畜生住吧?!”
“那还真没个准儿,现在哪来那么多客人?那么多家驿馆,生意也就这么马马虎虎地凑合着!他盖房子该不会是打算养蚊子吧?!”
“哎,那可不成,我可是借了不少银子给盛祥号,就算他们还不了钱,利息也得照付。”
“就是、就是。”
眼见房子盖好后,一批批的商旅选择了又大又新的盛祥号驿馆,新建的客房全都住满了,其它店家才开始懊恼,连忙再盖起房舍--这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旅舍越盖越多,越盖越好,在包头落脚的商旅也就越多。
商旅一多,店铺也就多了起来,盛祥号才盖好的店铺全都顺利地租出去,整条街都是盛祥号的铺子,都是他的地,其它商家这才感慨晚了一步。
第五章
在包头,最引人注目的,除了盛祥号奇迹似地壮大起来之外,就是铺里两位掌柜的关系让人好奇,孤男寡女的却住在一起,明眼人都不难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种暧昧又特殊的关系。他们平日谨守礼教,虽没有夫妻名分,却又彼此互敬互重,亲密得胜过亲人。虽说这里各族混杂,风气开通,但也不免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和非议。
“樊小姐和季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隔壁的詹掌柜忍不住问了,他每天都得来串上好几趟门子,只为了多看桔梗几眼。“是兄妹吧?”
“不是兄妹。”祥子一口否认,不愿意和桔梗挂上兄妹的名义。
“那你们……”难道是未婚夫妻?唉!那包头不知有多少汉子要心碎了。
他吶吶的说不出话,态度着实暧昧。
“欸,季掌柜……是这样的,有好多人要向樊小姐求亲,要请你代为说合。”
他虎躯一震,重重地一咬牙。
“樊小姐该是好人家出身的吧?”她的气质雍容娴雅,说话温文儒雅,掩不住的尊贵,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詹掌柜喃喃自语,“只要她愿意,别说包头,就是蒙古,也会有人跨过戈壁沙漠来提亲,就是不知道她的意思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