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下来,我们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所以,我去城镇里买了些牛肉和烧鸭,还给你打了两斤酒,你等会儿可别喝多了。”柔柔软软的嗓音在他跟前响起。
他想动,他想笑,他想站起来,他想开口说话,但身体却僵硬得像石头,自己都奇怪为什么他连动也动不了。
“今早,我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吵你,自己去城里走了一天,买了不少的东西。你说的对,这里南方来的东西贵得吓人,要是咱们没丢了那车货,可以赚上一大笔呢!”
“咱们”,她说的是“咱们”!
她奇怪地看着祥子仍僵坐在屋前石阶上,渴望、焦灼、难以置信、激动等各种情绪交织在脸上,霎时间,他脸上的凄惶让她软了心。
“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妳……妳没走?”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今天的第三句话,声音粗嗄沙哑。
“我不是说了吗?我到城里去了一趟。”
“妳……妳又回来了。”他兀自喃喃地道。
桔梗眨了眨眼。“当然,我不该回来吗?”
“不是……不是……哎,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越急,舌头就越像打了结,又高兴又激动地难以成句。
“傻瓜!”她的声音又柔了几分。“快帮我把东西搬进屋里吧!”
他能笑了,能动了,看到她,他像重新活了过来,力气也回复了。祥子咧开笑脸,帮她卸下马背上的货物,桔梗采购了不少路上所需的食物和衣物,他们身上的东西在遇到那群土匪后,几乎全被洗劫一空,身上除了典当了她玉镯换来的五百两银子外,再没有其它东西了。
“你什么都没吃?”她诧异地问。只见一桌的清粥小菜,仍保持着她出门时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一整天他就坐在门口,连动都没有动过。“我……忘了。”
她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纤丽的身影忙着将食物重新热过、摆好。
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她。“妳怎么去了那么久?”
“昨晚睡不着,今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本以为晌午就能回来,谁知我迷路了,该走南城门回来的,却走去了北城门,多绕了不少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妳……妳在城里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他忐忑不安,一颗心提到了喉头。
她仍是一脸的灿烂笑意。“没有啊!倒是发现这里的毛皮比杭州便宜太多了。”
她的眸子清澈明亮,不像有假。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罪恶感稍稍淡了些,或许冥冥中注定她和他的缘分未断啊!
“快吃吧!你一定饿坏了。”她忙着为他夹菜,又替他倒满了一大碗酒。
他咧着嘴笑,心里一痛快,便仰头灌下了一碗酒,说不出的欢畅快乐,终于有了食欲,张嘴便囫囵吞下不少的菜。
她只是微笑,体贴地为他斟满一碗又一碗的酒。
他又灌了一口酒,颇有藉酒壮胆之意。“妳……妳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大舅既然不在这儿了,我留在济南也没有用了。”她有些失落地说。
一时间,他又开始感到矛盾,懊悔着不该骗她,让她千辛万苦地来到这里,却又扑了个空。
她低叹一声,眉宇间染上愁色。“天地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
“妳……”和我一起走吧!
“我想,我还是回杭州吧!”她幽幽地道:“或许是命吧!我注定该嫁进沉家的,我认命了。”
他浑身血液瞬间凝结,只觉得胸中一阵气血翻腾。
“妳和我去包头。”这话不假思索地冲口而出。“妳和我走,我不会让妳受苦,我……我们一起做生意,妳出了本金,妳是东家,妳不要嫁到沉家!不要回杭州!”
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连串语无伦次的话乱七八糟地说出来。“我……妳别回去吧!我不会欺负妳……啊……瞧我这笨嘴。”
他恨不得一拳打昏自己。“妳是千金小姐,我是个大粗人,妳……妳没地方去的话,就和我一起走吧!”
“……”桔梗没吭声。
“我不会讲话,我没念过书,我的嘴巴笨,我是个粗人,讲话不会拐弯抹角的,妳……”
妳跟了我吧!我会好好对妳,这话如鱼刺梗在喉头,咽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
她眼睫轻颤,半掩的目光里看不出她的情绪,他急得满头大汗,汗湿了背脊。
久久之后,她才侵吞吞地道:“我也没有去过蒙古,不知道你口中的包头是怎么样的,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了……”
“好好好,那和我一起走。”他点头如捣蒜。
“但是,我怕麻烦了你……”好生迟疑的语气。
“不会不会,妳吃得比一只小鸟还少,我养得起妳。
话毕,见她俏脸微红,他才惊觉自己讲了什么,一张黝黑的脸也涨得通红。“我……哎,我……我……”
他我我我了老半天,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瞧着他那副呆样,她噗哧一笑,娇媚的神态又让他看痴了。
“好不好?”他忐忑地问。
“你不嫌我碍手碍脚的话,那我就和你一起走吧!”她笑着响应。
“不嫌不嫌……”他讲得又急又快,一颗心高兴得快飞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告别王老爹夫妇后,他们两人又踏上了旅程,马蹄踏着轻快的脚步,一路往包头走去。
“秋天以前,我们就可以赶到包头了。”
祥子指了指前方。“那里就是杀虎口了。”
注意到他语气里的不寻常,桔梗极目四望,只见黄土飞扬,眼前地势崎岖,气势不凡。
“这里是长城的一道关隘,也是去包头的必经之路,有一首民谣唱的就是这里。”
“你唱给我听。”她柔声要求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豪迈,充分演绎出词中透着的苍凉。
“杀虎口,杀虎口,没有钱财难过口,不是丢钱财,就是刀砍头,过了虎口还心抖。”
唱毕,风儿将他的声音传得远远的,在荒野中飘扬。
他又道:“这里的歧道有两条路,一条是往杀虎口,一条是往张家口,两条都可到蒙古草原。如果不是因为没有活路了,谁想离乡背井,从这里走西口。过了这里,可能名扬立万,可能赚到财富,也可能死于非命。从这里一去,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得搭着命才能走西口。”
他的背影看来萧索,话里的悲苦让她心中一酸,想也没想地,她拉了拉他的衣袖。
“祥子……”
他回头看她,见桔梗温柔地拉着他衣袖安慰,一时间精神一振,一扫原来的悲凉心情。
“走,我们走西口去。”
他唱起一首苍凉雄迈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包头的地界东西约十里,南北约五十里,是蒙古族上默特部落巴图尔家族的“户口地”,巴图尔家族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康熙皇帝时,汉、蒙不准贸易往来的禁令解除后,大批汉民来到这里屯垦。包头地处旅蒙商队通往蒙古草原的交通要道上,一年四季人来驼往不断,异常兴旺。
包头的天然地界是一条河流,就叫“巴图尔”,被汉民译成汉语,就是“博托河”或“包头河”。这河水滋润了两岸的青草,两岸水草青女敕,河中浅水清澈,是个放牧的好地方。
“这里就是包头?”桔梗看了看四周,回头问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