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她拿起一叠奴仆的卖身契。“这些是你们所签的卖身契,现在我就烧了它们,你们已是自由之身,若是男子,有家室的就领取三十两,女子的领取二十两,这些钱也够你们生活一段日子了,要做个小买卖或什么的都可以。”
闻言,众人哗然,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小姐,妳要想清楚啊!这是朱家的家产,妳怎能说卖就卖?”
“小姐,我不要走,我走了谁伺候妳?”
“小姐,朱家就剩妳了,绣坊还得靠妳,现在眼看生意有起色,妳怎么就要把绣坊给卖了……”
她强咽下满腔的悲怆。“我又何尝愿意?我也舍不得呀!但是,现在杨家已经破败了,表少爷被冤枉入狱,如果不救他,他就要被流放边疆,我怎能弃他于不顾?”
“那也没必要把全部家产都卖了吧?”
“杨家得罪了两江总督,定是要花大笔银子疏通,不这么做也不行了。”她缓缓道。
“小姐,现在是什么世道,妳怎么还去蹚这浑水?”对朱家忠心耿耿的老仆气得跳脚。
她坚定而清晰的说:“如果要我撒手不管,我一辈子都会不安心,相信我爹娘若还在世,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大家心里明白,小姐外柔内刚,自老爷去世后,小姐便挑起朱家的重担,担当魄力更胜男子,让大家从老爷去世的不安中安定下来,这两年来,朱家也更上一层楼,谁想得到,和朱家一向交好的杨家会突然遭逢巨变。
“各位,我心意已决,请原谅缭绫的固执,如果他日朱家能再重振家业,必定请各位再回来。”
眼见坚强的小姐也眼泛泪光,众人啼哭之余,只能开始着手一切事宜。
她将变卖家产换得的银子全部用来请人去疏通关系,最后官府终于释放了杨书文,并且还他清白。
当他从边疆回来之际,也是缭绫一无所有的时候,这时,她体会到什么叫饥寒交迫,什么叫三餐不继,一个千金小姐沦落到比乞丐还不如。
在这段时间里,年迈的姥姥受不了这样的变故,撒手西归了,那时的她穷困潦倒,未能帮姥姥买个棺木,只有亲手挖一个坑洞,埋葬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从边疆回来之际,我在扬州等他,但后来……”她的语气平淡,无法想象她当时所受到的震撼有多大。“后来听说他遇到贵人,迎娶了官家千金。”
山盟海誓瞬间成空,她对他不离不弃,但他却薄幸寡情,而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了,不再为他落泪。
“那天,听到他要成亲,那时我已无家可归,我想天地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我……”
“妳想寻短见?”他的心蓦地一紧,想到她曾为了另一个男人轻生,即使知道她现在无恙,也不能平复他的醋意。
“我已经走到尽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对不起姥姥,我让祖先蒙羞……”她的目光飘飘渺渺的落到了远方。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环抱着她,试图温暖她。“后来呢?”
“后来……我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她略过在西湖遇到他的那一段。“有一次,我偶然经过单家,知道这里在找奴仆,于是就进来了。”
她幽幽地说完,才感到他的沉默。“子瑾,怎么了?”
“看来,妳真的是有个未婚夫了。”他压抑着怒气。
原来,她竟这样强烈执着的爱过一个男人;原来,她竟为了那男人不惜变卖家产,落得一无所有;原来,她的冷漠淡然全是因为那个男人;原来,有那么多的原来……
“现在妳未婚夫找上门来了,妳可以跟他走了是不是?妳不用再委屈的跟着我这个瞎子了。”他冷哼一声。
她沉默了,一股怒气在胸中翻腾。
“是不是?!妳给我说话啊!”
“你要我走是不是?好,我马上走。”她气极了,如死水的一颗心早已为他扬起万丈波澜。
“不许走!”他怒吼一声站起来,抱住她已然转身欲走的身子,两条铁臂紧紧的箍着她。“妳凭什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来去?凭什么可以这么不在乎我的感受,是谁给妳这样的权力?告诉妳,除非我同意,否则妳哪都不准去!”
颀长的身子紧紧的将娇小的她圈在怀里,她痛苦的挣扎着,不只是体力之争,还有意志的拔河,就像她的感情,也被他收纳在怀里了。
她就要沉沦了,他的强悍、他的霸道、他的柔情、他的喜怒无常就像千丝万缕的把她困在茧中。
“单子瑾,你到底想怎样?”她喊着。
“我要妳!”他带着怒气的吼了出来。“该死的,我就是要妳,不管妳是谁,不管妳是丫头,还是千金小姐,妳只能待在我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我要妳只看着我一个人!”
“不──”她破碎的喊着。只要他再坚持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一直以来,她都抵抗不了他的顽固,只能拚命的挣扎着。
她手脚挥舞着,又踢又咬又尖叫的,但他死死的抱着她不松手,彷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木蓝绾起的发散落了,嘴唇也被自己咬破了。
“放开我……放开我……”她凄厉的喊着,情绪未曾这样的失控过,她拚命的捶打着他。
“不。”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我恨你……”
“不。”
“子瑾……我求你……我求你……”她喊出声,已是泪流满面。
“不放,除非我死!”他双手双脚紧紧的缠着她,语气坚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累了,激烈的哭声也变成虚弱的抽噎,挣扎也变弱了,两人像斗累的猛狮,兀自交缠喘息着。
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努力吸着大口大口的空气,但他丝毫不肯松动,仍紧紧的从背后抱着她。
“子、子瑾,放开我,我、我好难受……”她沙哑地低道。
大哭一场后,她心里舒服多了,压抑多时的痛苦也得到了宣泄,这时才感到被他铁臂紧勒着,她难受得不能呼吸。
“不放,除非妳答应不走。”他闷着声道,声音带着压抑的忍耐和恐惧。
她的眼眶又是一红,这一向骄傲的男人,此时竟像孩子一样的恐惧。
眼泪再一次沿着她的面庞滑下,他从背后环抱着她,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心……为什么不能贴着心?
“别走,留在我的身边,妳爱刺绣,我可以为妳造一座绣房;妳爱丝织,我带妳看尽全天下的丝织品;妳怕冷,我为妳制最好最暖的裘衣;妳爱画画,我就让妳画画;妳怕雷声,我就整天整夜的陪妳,无论什么我都依妳。”
眼前又是一片泪雾,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的往下掉,他说尽了她的需要,但他呢?他要的是什么?
“我要天上的月亮。”她故意说。
“好。”他毫不犹豫的说。
她咬紧了唇,他的体贴、他的柔情、他的霸道,像汹涌的潮水涌向她,为另一个男人筑起的堤防被他击溃了。
“天上的明月又不是树上的果实,说摘就能摘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着说。
“只要妳要,我会想法子摘给妳。”
这是单子瑾会说的话吗?这男人理智稳重,一丝不苟,但是,他居然连这么荒诞的要求都一口应允了,多么可笑,多么不合理,多么疯狂,但是……她为什么控制不了的被他撼动,心头酸涩涩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又往下掉。
她试着转过身,他怕她要挣月兑,坚持的紧抱着不放,她只好低声的说:“子瑾,我好难受,你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