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上去看看风景。”她嗫嚅地说道。不明白这怎么也会引起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
“看风景?”他瞪她一眼。她不知道最近每个大楼管理员都对这种事特别敏感吗?
“又没人告诉我,顶楼不可以上去。”她防卫似地回答。
“你刚被开除就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人家还能怎么想?”
原来他们居然以为她要跳楼?尔雅恍然大悟。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刚被开除?这才想到,她被拉进来的这问办公室在最高楼层,听说陆老头的办公室就在这儿。除此之外就只有会议室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工读生被开除,怎么连大老板也会知道?
“是你让罗主任开除我的?”她忍不住心中的疑问。
“没错。”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为什么?”她又没做错什么。
“以你的『身分』,不适合这家公司。”她怎么还问得出口?
“我的身分?”她喃喃地重复一句。原来他还记得在槟榔摊见过的情景。默然地垂下头,没有力气反驳了。
此刻方知,他是多么厌恶她轻视她,她以为……
早知如此,不如还是别再见面的好……
“你不做解释吗?”他嘲讽地问。
“瞬释?一解释什么?
“说你做那种工作是迫不得已。你上有高堂,下有弟妹,全都靠你养活这一类赚人热泪的故事。或者还有更感人的情节?”他承认自己的想像力不够丰富,所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无耻”。
尔雅想到已逝的母亲和不得不分离的弟弟,又想到自己此刻已是子然一身,而他居然用她的不幸来嘲笑她?
她再也克制不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奋力挥出右掌,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给他狠狠一耳光。
“陆以轩,你是混蛋!”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门口奔去。
陆以轩硬著心肠没追出去。他那双长腿只是烦躁地在地板上踱来踱去,有几次已经走到了门边,又转了回来。
不正是他亲口说出要开除她的吗?他自我辩护地想著,她的确是不适合他的公司……
就在办公室里和一个男人亲密,他们的年纪似乎也差不多……看来情投意合……
不知为何,这比在槟榔摊上看到男人对她轻薄包让他难受。
只是一个小女孩……
一定是他太久没和许珊迪见面,贺尔蒙出了差错,才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伸手拿起了话筒,很快地和俱乐部约好时间,索性也不上班了,秘书今天也受够他的坏脾气了。还是别在这儿碍她的眼吧。
明天记得买柬花向她陪罪,她老公应该不会介意吧?
一首歌唱到了最后,两句歌词随风送到了他耳边。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陆以轩呆立了一会儿,那阵歌声仿佛是从寻寻的坟前传过来的……
那是徐志摩的一首诗,他在寻寻的书架上见过的,也是以前寻寻爱读的。
拌声停顿了片刻,又从头开始唱起——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他俏俏地走近墓园,一个女孩坐在地上背对著他。
那一身早上才见过的熟悉衣裙,他是不会错认的。
她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双手抱膝,视线望向大海的方向。
尔雅直到唱出最后一句,才慢慢转过身来。
是他来了吗?送玫瑰花的人?
他手中的确有一朵红玫瑰。
左方的脸颊上,依稀留著她早上那一巴掌的红痕。
“你……”
“你……”
两人各自带著一个大大的问号吐出一个字,谁都没料到会在这儿看到对方。
“你怎么会在这儿?”
略带责问的语气让方尔雅也冷冷地回答:“难道墓园也和凌亚一样是你的私人产业,又是一个我来不得的地方?”
陆以轩一时语塞,沉默地把手中的玫瑰放到墓前。
除了寻寻下葬那一天,这还是第一次他同时和另外一个人待在这儿。
“你当然不会认识寻寻。”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寻寻死的时候,她恐怕都还没出生。
“寻寻?”她喃喃地重复。他唤这个名字的语气像是一个爱人的,而不是家人。
“寻寻是你什么人?”她温柔地轻声低问。
寻寻是他的什么人?陆以轩没有回答,那一个暑假……
她的名字已有那么多年,他不曾在别人面前说出口。他甚至无法在母亲面前提起,而母亲也总是刻意回避著。
他的眼光迷迷蒙蒙地在那方美丽的大理石上逡巡。对於上头的每一条纹路都那么熟悉。他知道第二个寻字右下角那一道小小的裂痕是从哪一年哪一月开始有的
方尔雅其实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所有对他的不满与怒意早已随风而去。
那双原本明澈而锐利的眸子因为隐隐的泪光而朦胧,她忍不住唤了一声:“轩轩……”
这两个宇一出口,她也迷惑地顿住了。她不明白,轩轩是……
寻寻也总是这般唤他。
他们谈天时,她用清脆的声音喊他以轩。
她故意要逗弄他时,总爱一遍又一遍地用宠爱的语气重复著:小轩轩……
她与他耳鬓厮磨时,会用一种最温柔的调于在他耳边轻轻唤著:轩轩……
就像他此刻听到的……
“寻寻……”他仿佛又是十六岁夏天的那个少年。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像个孩子似的哭著。
那哭声狠狠地在她心头捶打著,她走到他身旁,伸手环住他颤抖的肩膀,也像安慰孩子似地安慰著他:“别哭啊,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那个夏天永远无法挽回了。寻寻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假如她能够下死……
反手抱紧她的腰,他慢慢地滑跪到地上,汹涌的泪水鼻涕一起揉在她的衣襟上,似乎永远也停不了……
她纤细的十指在他发上轻抚著,规律的节奏终於让陆以轩渐渐平静下来。
他止住哭泣,缓缓地站起身,恍恍惚惚地看著她好一会儿又看看四周,似乎对刚才的事还十分迷惑,然后他恍然大悟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一个近四十岁的大男人竟在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怀中嚎啕大哭……
他放开仍环住她的双手,没有勇气再看她一眼,竞转身冲往墓园的出口……
方尔雅愕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没片刻,见他在转弯的地方踉跄了下,她忍不住喊道:“别跑得那么急啊!小心又跌跤了……”
陆以轩坐在车中,手指下耐烦地敲著方向盘,眼神专注地盯著通往墓园的小径。
一想起方才的举动,他就十分尴尬。不仅在她面前痛哭,到最后居然还转身逃距。
虽然尴尬,他还是下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总得送她回家吧!反正顺路。
好下容易看到她姗姗走进停车场。
“方小姐。”他客气地喊,有一种先下手为强的味道。宛如之前什么也不曾发生。方雅尔停下了脚步,找著声音的来源。是在喊她吗?声音是熟悉的,可是停车场并没见到他的车。
“方小姐。”他提高了声音,把车窗完全降了下来。
她叹口气。真的是陆先生,不是别人。
他坐在一部黑色的吉普车中,并不是他以前来买菸的那部车。
她走近他车旁,看著他依然红肿的双眼,觉得陆先生三个字怎么样都难以出口。
“有事吗?”她避过称呼,也客气地回问。
“上车,我送你回去。”语气是不容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