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住的,是一名苗人衣饰、银光闪闪的女子。
免去她的落地之痛,只因她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双唇紧抿,有些孩子气。
秉尸的两人向这边看了看,手中动作不停,忙着缠啊缠啊。至于倒地申吟的三名苗人,他们并不在意,也无意灭口。
除了间或响起啾啾鸟鸣,林间一时悄无人声。
也许是没有感到身体的疼痛,女子先动了动僵硬的脚,再抬了抬捂眼的胳膊,最后慢慢移开手,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他瞧她容貌乖巧,眉眼纯和,发辫绞得整整齐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满头银光闪闪,典型的苗女打扮。随着她的打量,眼眸之间灵动流水,与他对视后,先是一怔,然后嘴角弯起浅浅笑意。
眉儿一扬,她意识到两人怪异的姿势,赶快跳落下地。他右掌轻轻向上推,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扶起站好。
站定后,她将双手背在身后,颊上飞起两抹淡红,神情局促。初时无言,片刻之后,腼腆之情稍退,她抬眼看他,视线从鞋子慢慢向上移动,袍角、腰带、胸口、襟口,然后是下巴、鼻子、眼睛
她双眼一亮,发现宝贝似的,“你是汉人?”
声音不难听,糯糯的,甚至,完全听不出苗人说汉语的蹩脚味。他轻答:“是。”
“我叫花信,不知汉人大侠如何称呼?”她落落大方。
“祝华流。”
她抱拳一揖,“久仰久仰,祝公子。”
他们素未蒙面,互不相识,何来久仰之说?
他心头闪过谐趣,却不曾放松一丝警觉。自他在树下翻书开始她就在树上了,偷看半天,不知什么身份。他自恃武功难遇敌手,并不怕她出手偷袭。静立了一会儿,见她讪讪将手缩回去,他双唇一动,轻唤:“花姑娘”
他似乎不觉得这种称呼有点不妥。
“祝公子。”她笑吟吟的,完全不觉得他对自己的称呼有何不妥。
他突然抬剑压住她的脖子,速不及目,“你胆子很大,躲在树上,不怕我杀了你?”
她睁大眼,有些诧异,随之释然抿唇,“祝公子此话未免强人所难。世事总有先来后到。我在树上休息,后来的人是祝公子吧?你们在下面打打杀杀,我出不出声是我的自由,不关祝公子的事。可祝公子你无故将我从树击落”语气一顿,似有嗔责之意。
他的剑未出鞘,她自信他只是吓唬她,并无杀心。
“这么说是我不对?”他垂目询问。
她用力点头,睁大的眼瞳里仿佛在说: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树上睡大觉。
他凝她片刻,将剑收回,不再搭理她,径直向等候的两名部众走去。
不料她快步跑到他前方,伸手拦下,“祝公子,你不能走。”
他微微偏头,不置可否。
她微抬下巴,神情迸出些许倨傲,笑问:“不知祝公子为何在摩奈圣教范围内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摩奈圣教的贵客。”
“姑娘是摩奈教的人?”他反问。
“不敢隐瞒,正是。”
“姑娘自信可以拦下我?”
她摇头,“我只是想请祝公子多走几步,对我摩奈圣教有个交待。”说完,偏头看向那具被包裹得完美无缺的噫,尸体。
“我为什么要对你们有交待?”虽然如此说着,他却没有移步。
她一时语结,脑中转念一想,微笑道:“祝公子误会了。我摩奈圣教当今教主、圣女对汉人一向敬仰,犹迷汉人文化。我请祝公子有个交待,只是想请祝公子向教主和圣女说明为何追杀顾公子。怎么说顾公子都是教主的贵客,我等领命在此迎接,如今却被祝公子杀了,回到教中必受责罚。所以,还请祝公子”
“好。”
他应得过于爽快,倒让她怔了一怔。抿唇沉吟,她求证似的问:“祝公子的意思是愿意随我回摩奈圣教?”
“是。”他勾唇浅笑。这一笑,炫花了她的眼。
他不能笑,真的不能笑。
不笑时的他冷如冰霜,适才,仅那唇角怡怡然一勾,俊容竟如春风过境,暖意融融,有些艳冶,有些绮丽,还有一些
贝魂摄魂!
中原果然人杰地灵,他到底何方神圣?惹上这种人,对摩奈圣教是好还是不好?圣女见了他是否会
“花姑娘?”他以眼神示意段维和燕子嗔带尸体先行离开,又见她呆立不动,不由轻叫。
她迅速敛下心神,垂眸恭敬道:“祝公子,请!”
晶亮的银饰垂落耳边,她迈开步子为他引路。
没有他想象中的幽昧。
一路走来,只经过一条略显阴暗的山洞,随后眼前开阔,别有洞天。那些竹木建筑与山石林景镶嵌在一起,山水相接,原始自然。
欣赏沿路的异装哨卫,不知不觉来到一座竹楼前。花信请他在外等候片刻,他点头示谢。见她进了竹楼,他转开眼四下打量。在她的引路下,一路上畅通无阻,完全没有什么令牌或口令之类,路中遇到两名蓝衣老者,地位似乎很高,迎面走来时见了她也恭敬让路,可见她在教中的地位不低。
脚步声自后方传来,他转身,见一名陌生的侍女从竹楼内快步出来,对他道:“祝公子,圣女有请。”
他随步入内,只觉得眼前暗了一些。果然,楼内的光线比天然山色还是差了许多。
前方高位上垂了两弯厚帘,隐约有人坐在帘后。花信与另一位打扮相似的女子分立两侧,目色半敛,在烛火光影的摇动下有一种婉约的温顺。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留连片刻,转而注视帘布,第一句话竟是——“你长得很丑吗?”
花信与另一名侍女同时抬头看他。这人好大的胆,敢对圣女如此说话。
帘后无声,过了一会儿,一只素白纤手穿过帘幕,徐徐掀开。铃声轻响,一道素白丽影翩然而出。
“恭迎圣女!”花信与那侍女同时低头。
他打量露出真面目的圣女,情绪没什么波动。老实说,圣女很美,一种很精致的美,就像神殿里的圣物一样,既光洁又优雅,让人难生亵渎之心。
应该很合闵友意的胃口——他脑中无端冒出这句话。可是,他也不能推羊入虎口小小责备了自己一下,他礼貌地抱拳一揖,“圣女。”
“祝公子不必多礼。”圣女的汉语居然出奇的好,她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笑道,“祝公子来我摩奈圣教就是贵客,听说”
“顾承丘我杀了。”他突兀开口,也不理圣女想说什么客套,只道:“他为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中原犯事,有人出重金买他性命。他逃到这里只为寻求保护,我早已对他发了追杀令,如果你们执意要护他性命,只会惹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化地窟的追杀令一向是“普杀天下”,只要那人还活着,追杀令就不会失效。他做事一向不喜欢只做一半,速战速决最好。答应她来摩奈圣教解释,他也只不过存着“一睹摩奈圣教究竟”的念头,瞧瞧边远之地的神秘圣教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啪!啪!啪!啪!”掌声响起,一人笑呵呵走进来,犹道:“说得好!说得好!”
来人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披发未梳,眉目俊稳,一身黑袍短甲,袍上绣纹繁复,短甲内隐隐有些金线闪烁。他不见通传公然入内,言笑恣意,身份必定不低。
“教主?”圣女诧异的低叫解释了来人的身份。
“刚才见到龙长老,听说有中原贵客到,我便来圣女这里看看。不敬之处,还请圣女见谅!”口中如此说着,教主转眼来到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