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家童咽下口水,迟疑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是小小姐……”
“胡说!”莎叹低斥。印爱的小小姐便是印麟儿。她眼见印麟儿闻声站起来,急忙上前搀扶。
“莎叹……”婉然的声音,有沉倦的沙哑。无神的眼移向小家童的方向,印麟儿轻道:“如果是大哥或四哥请来的江湖神医,就告诉他们我在逐鹿园。”
“这次不是……”小家童还要说什么,被莎叹狠狠一瞪,吓得立即闭嘴。
印爱大门外。
阵仗……
所谓气势,不在人多,但人多一定有气势。
左六!右六!十二口黑漆礼箱以红缎结花,一字排开架在印爱大门前,何等壮观。
四人抬一箱。抬箱的侍者双排站列,虽然气质各异,却都是清秀儿郎。礼箱的后面是一群衣衫考究的年轻人,有男有女。这些人神容俊奇,眉眼凝流之间自成一股勾魂摄魄的诡谲风流。
印老太君在子孙的簇拥下走出来,迎面见到的就是这种场面。
中间,一名年轻公子穿过十二口礼箱走上前。素袍迎风荡漾,风过处,衣起涟漪,双眸绽出青莲华彩,令人直叹“雍容安暇,馨折秋霜”。
“印老太君是吗?”年轻公子浅浅勾唇,“在下玄十三,今日特来提亲。”
印爱众人被炸呆了。
第一炸——他是玄十三?那有南堂郁金之称的玄十三?
第二炸——他来提亲?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基于礼仪,印爱众人努力让自己不动声色。
好个麒麟儿!
印老太君欣赏之余,亦为此儿眼角那一丝邪意慨然。她沉稳一笑,“原来在七破窟尊主,老身久闻大名。不知尊主今日为谁提亲?”
玄十三恭敬道:“为我厌世窟主。”
七破窟,厌世窟窟主,“雪弥勒”翁昙。
印老太君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那群人。苍发公子静静站在众人之中,仿佛鹤立花边,有着奇妙的融合感。
“不知尊主向谁提亲?”
“向您的掌上明珠,印麟儿。”说话之间,玄十三上前三步,青眸微敛,怡然一笑,尊口轻开,雅如天曲,“亲家……”
这根本就是打蛇随棍上,也不理人家答不答应。
印老太君含笑受下这声称唤,倒也没有驳玄十三的面子,可他身后的一干人等却神情怪异。这些也不是其他人,夜多、扶游、厌世、饮光——几位窟主而已。
印家门前一颗百年古榕,风过叶摇之际,闵嫣一把扯过翁昙,低吼:“他刚才叫什么?”
翁昙没有回吼,声音却是不耐:“你以为我喜欢听他这么叫吗?”
闵嫣蹙起俊眉,“是老子听错?”
“你没听错,友意。”郦虚语在两人身后甩着玉葫芦。
两人偏头看她一眼,再同时扭回,眼对眼,鼻对鼻,呼吸轻错,亲密的距离,仿佛……
我尊竟然叫印老太君为“亲家”?他叫亲家,那他们成了什么?
思想一致的闵、翁二人扭头大叫:“我尊——”
“怎么?”青色莲眸斜斜瞥来,犀利不掩,冰棱暗藏。
因这一眼,七破窟部众立即面色严整,缄默无语,宛如木雕。他们明白,纵然我尊说过做戏做全套,可在我尊兴致高昂的时候,千万不能漏气。
闵嫣一怔,放开翁昙的衣襟,还好心地为他抚平胸口的皱褶,连连摇头,“没事。没事。”他本来就是抱着观戏之心来的,才不要自找麻烦。
玄十三移眼回转,不回头,扬声唤道:“昙,还不过来拜见亲家母。”
自求多福——闵嫣怜悯地送他一个眼神。
翁昙全身一僵,石化了长长……长长一段时间后才慢慢地慢慢地、挪步。
好嘛,从亲家变成亲家母,我尊的速度真是……
入宅。坐定。
印家投向闵嫣的眼神并不是太友善。因为入宅以来,他的眼睛只在女子身上飘,笑得暧昧不明,让人不得不提防。近来,“武林三蝶”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全是沾花惹草的家伙,其中一个“玉扇公子”不就是姓闵的……
“印老太君,这些聘礼不知您是否满意?”玄十三眼波一送,抬箱的部众立即将礼箱打开。
几位窟主含着趣笑顺次坐下,侍者侍女分立其后,就连满肚子杏花肠子的闵嫣也老老实实坐在一边,托着下巴猎美人。
第9章(2)
扫麦站在自家师父后面,与扫农对视一眼,暗暗叹气。
五个月前师父回窟后,心情一直很雾,对窟佛赛也是兴致缺缺,由此引来其他窟主的关心。夜多窟主见师父难得忧郁,问明情况后,嘿嘿笑道:“切——老子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事呢,老古锥抽筋,你也抽筋啊?庸医,既然对麟儿念念不忘,不如弄到身边天天看着。”
师父美目霎时一勾,请教!请教!
“娶回来嘛。”夜多窟主说得好简单。
师父瞪了夜多窟主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似在说:主意不错,不过……
“以后遇到更喜欢更放不下的,还可以再娶。”夜多窟主爽爽快快断了师父的后顾之忧,还不忘补充:“男儿妻在四方!”
“……”
我尊知道后竟然说:“嫁娶是人生大事啊,七破窟一定要礼数周到,不能丢了我厌世窟主的颜面。”此后,我尊将七佛伽蓝的和尚暂时丢在一边,开始准备聘礼,再命部众们分批运到岭南,并亲自为师父提亲,以表诚意。
——这就是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
十二口礼箱里,除了金银,另有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药材,有世贾商人高价求沽的珍宝,还有刀,有剑……
算起来,我尊的诚意真的很高很高很高……
要印老太君应下亲事不难,难的是让印麟儿首肯。
首肯?他们是欺负她眼瞎吗?
当玄十三在前院和印老太君、印案、印母拉家常的时候,翁昙已在印楚苌的引领下来到逐鹿园。迎接他的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印楚苌正待敲门,莎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大少爷,小姐说了,不想见任何人。”
印楚苌不及答话,眼角人影微闪,前方“咯啦”一声,那门竟然被翁昙单手推开。他径自走进去,完全不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这里是印爱没错吧……印楚苌和莎叹面面相觑。
极快回过神,莎叹护在印麟儿前面,正要喝斥,印楚苌突然偏偏头,以眼神止了她的话。莎叹撇嘴,突然脑后一道劲风,她急身侧闪,定眼细看之下才知是印麟儿将茶杯扔向翁昙,好在被他接下。
“小姐……”莎叹心跳扑扑,缩到印楚苌身后。夹在中间太难了,小姐想敲破她的脑袋咩?
翁昙瞥了他们一眼,不疾不徐走到印麟儿身边,放下茶杯,拖过一张凳子坐下。独特的香馥浸入她的呼吸,引她一僵。下一刻,下巴被两只低温的手指抬起来,他的呼吸更近了些。
若说太大的变化她也没有,脸色并不苍白,就是……瘦了一点吧……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他的注意定在她的眼睛上。
双眼珠体饱满,黑眸没有焦点,眼白有点染灰,由此可见她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坏死。
她不知他意欲何为,眼睛看不见,触感却格外敏锐。她感到软软的指月复在眼角边轻轻抚过,在眼下触了触,又转到眼皮上按了按……还……捏她的鼻子?
忍不住了,她重重挤出一句:“放手!”他倒是听话放开,却沉默起来。她看不见,又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觉得整个人浸在他的香气里,心烦意乱,“我不答应。”她直觉地想赶他走。
“麟儿……”他专注地看着她,声音淡淡无波,“我……切割过很多人的身体,有时候是一块一块地切,有时候是一层一层地剥,这样我才能知道血肉之下、哪处部位有什么样的内脏,了解它们的颜色、形状、功能以及彼此之间的影响如何。夜多窟里有很多骨髓,最基本的是六副,包含了男女的年幼、年轻、年老三个阶段。师父教我,学医治人,首先要知道人究竟是什么。我也是这么教徒弟的。人的血是红色,为了方便观测体内的血脉动向,我曾经试着用蓝蕊取汁,取新鲜的死者心脏注入,再挤压心脏,这样就能清楚地观察到血脉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