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的作风如此孤僻淡然,如同修女,而且,在社交场合害羞得有些不正常。
"我喜欢看黑白影片,也不是因为我在学那些有品味的人怀旧,只不过,黑白和彩色,在我的视野里没有分别。"
"其实这些个人隐私,你不必告诉我的。"她的坦诚换取他的同情,端木佟凝望著违眺夜景的背影,声音稍稍变了调。
"我只是想说……凡事都有原因,"她搓著手,话语忽然支吾起来,"其实……那天为了鸢尾花的事向你发脾气,并不是因为我小气……刚刚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可以猜到,有一个人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一直在盼著他送花给我,那天终於等到了紫鸢尾,你……"
苦笑涌上嘴角,端木佟终於明白了。
她从电影说到色盲,暴露了自己全部的隐私,只是为了告诉他,那束花对她而言何其重要,不,应该说是为了告诉他,"那个人"对她而言何其重要。
"那个人",他当然知道,小蛋塔的父亲,她最爱慕的人──严明辉。
之前,他曾叫大哥打听,总部发来资料,让他隐约看到事情的背景。
严明辉,关风颖手帕交的丈夫,风流英俊,是传说中才华洋溢的戏剧作家。他随便写的一个剧本都能创造收视奇迹,随意一个动作都潇洒至极,能让任何女人爱上他,然而,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嗜赌。
几年前,由於他输光了家产,把产后体虚的妻子气上了天堂,但他仍然大剌剌的,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继续赌,继续输。债主追上门时,他就行囊一背,把儿子一丢,到世界各地寻找写作灵感。
倒楣的关风颖像一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无知少女,替他还债,替他照顾儿子,表面上是为了死去的好友,其实是为了一颗暗恋他的心。
也曾有人提醒过她,但关风颖那泛著朦胧光泽的眸子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在她眼里,严明辉的不负责任变成了无拘无束的艺术家气质,她总能为他的恶行找到掩饰的藉口。她爱上他,就像爱上了一道无影无形的风,偏偏,女孩子都欣赏风的自由。
这厚厚的资料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端木佟心中,他感到一丝不快,带点酸酸的意,甚至有点怨恨,怨她为何会爱上一个那样的男人……
"你确定那些鸢尾花是他送来的?"他心有不甘似地问了一句。
"五月是我的生日,"关风颖很著急地解释,"他说过要送花给我的,虽然现在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可是答应过的事,他应该不会忘记……送花的人,我希望是他。"
希望不等於确定,如此著急的语气表示她心里也有怀疑,怀疑千辛万苦等来的,并非他的心思,而只是出於某个了解她的影迷。
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不免让旁者觉得可悲。
端木佟近乎怜悯地望著关风颖,放影机仍在转动,但他已无心情欣赏电影。
第四章
演戏并不似想像中的那样容易。
端木佟原以为凭著那几日当配角的经验,再加上从小骗人的本事,背好剧本就能演得轻就熟,没想到第一场戏就NG十七次。
但张子慕倒不介意,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膀给予鼓励,并大大降低了拍摄的要求。
他说,这个角色就像是为端木佟量身订做的,依照平常的音容笑貌即可。
他还说,观众其实对偶像明星的演技期望不高,只要看到一张他们喜欢的英俊面孔就已很满足,没有演技却名声大噪的男明星多得是,所以端木佟不必太紧张。
对於此等宽容,剧组上下议论纷纷。有人说,张子慕之所以一改往日严厉的作风,大概是因为冲动之下换掉了先前的男主角,若把端木佟再踢出局,那么他会既没面子又无路可退。
可怜的端木佟,一边得提高警惕保护关风颖,一边得绷紧神经演戏,晚上还得给难缠的小蛋塔说故事,累得像狗一样。
但最最令他坐立不安的是今天的这一场戏。
这一场戏没有高难度的惊险动作,没有复杂的内心戏,不用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却要他跟关风颖──接吻!
能趁机品尝美人花瓣似的唇,如此飞来的艳福,换了别人早乐得直冲云霄,端木佟却愁眉苦脸。
他自认不是正人君子,也曾有过偷香的经验,然而,一想到对象是关风颖,心里就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有点害怕,企图逃避,脑子空白。
他冥思苦想,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感觉,他坐在化妆室里,佯装在背台词,却什么也记不住。
"你们看见了吗?今天林雪茜眼睛黑了一大圈。"
几个工作人员的谈笑声飘来,充满八卦的气息。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昨晚她跟张导打架?"
"应该是吧!嘿,除了张导,还有谁会浪费力气跟她打架。"
"他们不是一直很恩爱的吗?"
"再恩爱的一对也有打架的时候,何况她的脾气那么坏。"
"难怪张导今天的脸色也不好……"
正说到兴奋处,忽然门外蹬进一双能把地板击碎的高跟鞋,林雪茜满脸怒意地一坐到镜子前,众人立即噤声。
她摘下墨镜,端木佟愕然,那双眼波流转的美目,一日不见,竟变得如同熊猫般,又黑又肿,还隐隐含著未乾的泪痕。
其中悲痛绝望的眼神显而易见!
如果这真是她跟张子慕打架留下的杰作,那么这一架肯定打得很激烈。
"雪茜姊,我替你化妆……"托著粉盒的化妆师小心翼翼地上前。
"化个屁!"林雪茜像找到发泄对象,拍案而起,"你没看见老娘我眼睛伤成这个样子吗?"
"那今天的戏……"
"不拍了!"她气愤的手一挥,"你们出去告诉张子慕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我今天就是不拍戏!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耸耸肩各忙各的去,当然没人敢向张子慕那个"没良心的"传达一个怨妇的愤怒,他们知道,恋人们的愤怒总是很短暂,随时都有可能转变成破涕为笑,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免得无意中成为离间情侣的罪魁祸首。
"阿佟,你帮我看看这条裙子合适吗?"不料,却有一个轻快的声音不恰当地响起。
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不对的关风颖从更衣室里步出,也许是换上新裙子的缘故,她的脸庞似涂上一抹闪亮的粉藕色,神采奕奕。
这份神采比林雪茜的面如死灰鲜明有趣,而林雪茜在这一对比中,幽怨的眸凝得更深了。
"裙子很漂亮。"端木佟不得不赶紧回答。
"我不是说款式,我是说颜色。"关风颖依然没有理会周围的鸦雀无声,旋身转出一个优美的弧。
自从她向端木佟坦白自己是全色盲的事实后,便把眼前的男人当成她配色的参谋,挑衣饰、换壁纸、买家具……总要不厌其烦地问他意见。
为了今天这场戏,她特地换上新裙子,这一举动让端木佟心中那种说不出形容词的微妙感再次沸腾。
也许她只是为了配合戏中的情境,别无其他意思,但在端木佟眼里,仍然意义特殊。
裙上带点淡淡粉红色,仿佛朦胧的晨光投进他的心湖。
粉红色?、
这种世人眼中柔女敕的颜色,却跟他脑海里一段狰狞的记忆有关。
每当他看到它,都会很快的,从先前的赏心悦目,变成血腥的画面,仿佛鲜血一滴又一滴染红他的视野。
端木佟的容颜凝固了,记忆中那轻快的笑声掠过耳际,那笑声曾经属於一个女孩子,可惜,她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