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常的脸色,忙于寒喧的胧月夜与夏侯国君没有注意到,忙于吃喝的宾客们也没有注意到,忙于抛媚眼的新娘由于过多自信同样没有注意到。
明若溪头一次觉得世间之大而无当,自己之渺小而无奈。
“溪儿——”一个声音从顶上喝斥而来,他这才抬眸,似从梦中惊醒。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叫你好几遍了!”孟太妃嗔怨,其余老太妃们皆点头。
呵,总算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没想到这群刁钻的老太婆在关键时刻竟成为了他的知己。
“没什么,酒喝多了,头有点儿昏。”他勉强吐出一个笑意。
“驸马既然身子不适,我们趁早回房如何?”雪燕公王关切道。
“雪燕,哪有新娘子这样著急的?”郑太妃取笑,“放心,还有长长的一夜呢!”
一阵哄笑,雪燕公主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话。
“溪儿,哀家为你大婚特地准备了一件礼物,打起精神来,瞧瞧中不中意。”
孟太妃拍了拍掌,忽然音乐变换,四周光线化为五彩,客人们发现了此种变化也渐渐安静下来——这只位高权重的“掌”颇具威慑力,在宫里也只有胧月夜的号令能与之相比。
“舞者进贺——”宦官朗声道。
蹦点敲响,只见有数名身材魁梧的舞者徐徐入殿。
众人细看,才发现原来这鼓声并非乐手所敲,那八名舞者肩上抬著一只圆池般的鼓,而鼓上立著一名紫衣女子。
她轻纱遮面,舞服似鱼鳞般闪闪发亮,的臂间、颈间绘著精致银荷,仿佛坠入凡尘的仙子,一刹那夺走了满堂宾客的视线。
她在舞蹈,那鼓声便自她的赤足下发出,节奏点点,韵味独特。
这就是老太妃们送他的礼物?呵,老太妃真是了解他的本性,知道他喜欢美女,便送上个可以观赏的美女——但曾几何时,他的禀性变了,这世间只有一个女子能让他欣喜。可惜她现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在天之涯、海之角。
眼前的舞姬倒有一副酷似她的身材,那舞姿应该也与她水平相当吧。
紫衣女子愈跳愈快,脚下鼓点也愈来愈急,节奏变幻中,她旋转起来,仿佛一只天鹅,旋出绝美的舞蹈。
她衣袖飞振,袖上的闪光也愈发炫烂,她的面纱在鼓声停顿之时,随之滑落。
若不是这鼓声的忽然停顿,明若溪也不会再度抬头。他惊讶地发现,如果自己错过了这一幕,会抱憾终生。
那面纱之下,是暮紫芍的脸。他日夜思念的人,从鼓上跃下来,走到他面前。
“溪,”清悦的声音响起,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来见你,想问你一句话——愿意跟我走吗?”
宾客们隔了半晌,才一片哗然,胧月夜也随之反应过来,拍案而起。
“大胆女子!来人,把她拖出去!”
“皇上,紫芍是我的干女儿,”孟太妃从容开口,“怎么,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哀家?是想把哀家一并拖出去吧?”
“老祖宗您……”胧月夜难以置信地瞪著眼,“儿臣不敢,只是您什么时候……”
“紫芍在宫里的时候,哀家就特别喜欢她。唉,咱们这群老废物,日子无聊透顶,若不是她和溪儿每日跟咱们打麻将作乐,恐怕这一把把老骨头早就闷进棺材了!咱们虽然年纪大,可记性还算好,总想著要给这两个听话的孩子一点奖赏。现在,机会总算来了,哀家无意中得知,紫芍跟溪儿两情相悦,自然要帮他们一把喽!”
“老祖宗,婚姻大事岂是儿戏?若溪今天要迎娶雪燕公主,这是举国皆知的事,咱们大煜岂能出尔反尔?”
“这不难呀,雪燕公主也可以娶,”孟太妃嘻笑,“不过,得先问过雪燕这孩子,你愿不愿意给咱们溪儿做妾?”
“做妾?”雪燕公主弹跳而起,“我是公主,她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做妾?”
“凭他们已有夫妻之实,而你和溪儿——还没有!”
满场顿时鼎沸,雪燕公主气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我可听说,南阁王明若溪素来风流,跟他有夫妻之实的女子应该不少吧?如果个个都登堂入室,那还得了?”她颤抖地反驳。
“对呀,跟溪儿有过夫妻之实的女子是不少,但只有咱们紫芍——怀有身孕。”
此语一出,连明若溪都惊愕得说不出话。
“若溪,你可是答应过朕的!”胧月夜逼迫道,“难道你愿意为了一个女子,做背信弃义之人?”
“皇上您自己呢?”暮紫芍笑,“您是守信之人吗?您敢说,这些年来从没做过一件背信弃义之事?如果有,那么若溪就没有错——他不过是在遵循一国之君的言行准则罢了。”
“你……妖女!若溪还没回话呢,别以为他会答应你!”胧月夜头一回气得心胸激颤。
“他若不答应我,也成!”暮紫芍昂著头,“那我就回鼓上继续跳我的舞!”
回鼓上继续跳她的舞?什么意思?难道她不知道身怀有孕的人不能行为如此激烈吗?明若溪几乎想立即冲下席,稳稳地抱住她,不让她乱动。
“妖女……你这是在威胁若溪!”
“对呀,算是威胁,怎么,不能吗?”暮紫芍反讽,“比起皇上您的『威胁』,我这分量无足轻重。”
一时间,胧月夜竟然答不上话。
“溪儿,你来——”孟太妃招手,明若溪顺从地俯到她身边。
私语俏俏,擦过耳际。“溪儿,你不必害怕你二哥,宫里,还有我们这群老骨头呢。我们能活到这把年纪,自然是有活到这把年纪的能耐。看,你二哥现在当了皇帝,平时虽然不可一世的模样,见了咱们,也得畏惧三分。
“当初定下夏侯雪燕给你,是咱们这群老胡涂的馊点子,原先盘算著你做了夏侯国的驸马,可以少受你二哥一点气!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出紫芍的事呢?早知道,我们也不会犯这个错了!幸好,现在弥补还来得及!溪儿,放心跟紫芍去吧,你二哥不能拿你们怎么样,至少,在咱们这群老怪物的有生之年。”
整整他的衣襟,似有依依不舍。“溪儿,你陪我们打麻将打了这么多年,别人说你居心叵测,可我们不管——这宫里,也只有你和紫芍肯花点心思在我们身上,无论出于真情还是假意,都叫人喜欢。还记得你娘亲吗?那时候,咱们这群姊妹虽然不太跟她说话,可对她的勇气著实佩服,不像我们,苟且偷生的。你娘亲也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对吗?”
明若溪微微一笑,转身牵过暮紫芍的手。掌心一触,双方紧紧相握。
“多谢几位太妃。”他说。
话音刚落,甩掉一身新郎的红袍,露出雪青色的衫,大鹏展翅般拥著怀中的紫人儿掠出殿堂。
“唉,以后没人陪咱们打麻将了,寂寞呀!”
众宾客震惊,胧月夜跺足,夏侯国君领著哭泣的女儿拂袖而去,孟太妃道出一声幽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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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无人的地方停下。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暮紫芍抖著双脚,从京城抗议到野外。
“你不乖乖听话,就该罚!”明若溪一路上搂著她,连在酒楼用膳都执意如此,弄得她满脸羞红。
“人家都看著咱们呢!”
“看就看,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了,不怕他们议论!”他嘻笑。
“可是我怕!”暮紫芍嘟起嘴,“喂,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让人在背地里议论我放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