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东、北、西、南“四阁王”的交椅,未必轮得到他坐最后一把,只因为那一长串欺负他的兄弟们都被胧月夜清除掉了,他才有今日显赫的地位。
他是该报答二哥的,无论做什么。并且,也一直一相情愿地认为,两人之间的友爱是出于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无关利用。
“王爷,原来您在这儿呢!”忽然一阵脚步声,小四溜了进来,“我就说,您肯定在这儿。”
“你又知道!”骤然回神的明若溪笑笑。
“王爷您若遇上烦心的事,就一定会到这儿坐著发傻,小四我最清楚不过了!”小四得意扬扬,“怎么,这一回,又是皇上交了难办的差事给您?”
呵,聪明的小随从,连他都可以看出,这次的差事是天底下最最难办的一桩。
“找我有事?”明若溪只问。
“是老太妃们找您打麻将呢!她们说,三缺一,快叫溪儿来!我就被她们赶来了。”
他无奈地站起来,挥挥身上的灰往回走。
“王爷……紫姬娘娘好像也在老太妃们那儿。”小四犹豫地嘀咕了一声。
白色的蒲公英擦过发梢,他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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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水阁,就听见笑声。
老太妃们今天格外神清气爽,边模牌边碎碎地说著闲话,看样子又赢钱了。
不对呀,一桌麻将,总有输家,为何每位老太太的脸上都绽开一朵鲜花?
明若溪瞧见了那坐在中间的绛紫色身影,呵,他明白了。
“溪儿,快过来,帮哀家看看牌。”孟太妃招呼。
明若溪走近,站定的位置正对著暮紫芍的脸,她抬头投给他一抹礼节上的微笑。
两人之间隔著麻将桌,这样近,却又这样疏远,仿佛他们根本不曾认识,不曾在晚香浓郁的院里说过亲近的话语,仿佛昨日那一段旅程只是一个梦。
“老祖宗今儿似乎赢了不少?”明若溪道。
“都是赢紫丫头的,这孩子老实,对麻将这玩意不太在行,尽被咱们欺负,看著都不忍心,所以才把你唤来。”孟太妃笑。
“是我笨手笨脚的,只怕扫了老太妃们的兴。”暮紫芍低著头道。
“哟,这是什么话?”众太妃齐声赞道。
“有你这样乖巧的女孩在身边,怎么会扫兴?真想认你做干女儿,可惜你又是皇上的人,唉……你没瞧见前儿个咱们跟肖贵妃打牌的情景,那个女人呀,仗著皇上近日宠她,愈发得意上天了,才赢她一张牌,就险些掀翻桌子,还骂我们是老不死的!哼,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咱们这群老怪物就偏不死,专等著看她这个贵妃还能当几天!”
明若溪暗暗吃惊——这群老太太平日从没骂过哪个女孩子,只说她们轻浮、没涵养,比不过自己年轻的时候,今天居然为了称赞暮紫芍连肖贵妃都骂上了,而她们相识的时间不过这短短数日而已——也许,真正令他吃惊的,不是老太妃们的态度,而是暮紫芍笼络人心的速度。
“溪儿呀,不是哀家说你,这两天你怎么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怕又是去招惹城里的姑娘了吧?上次罗兰的事儿,咱们可是拉下老脸向罗尚书求情,你才能平安无恙。伤疤还没好,你小子就忘了痛了是不是?”
“我哪敢呀!”明若溪连连摆手,“这两天我都在府里用功读书。”
说著瞄了暮紫芍一眼,只见她正咬著一颗蜜饯,甜甜的嘴角偷偷笑。
“大姊,我看最好整治这孩子的办法就是替他说门亲事,”郑太妃道,“找个比他更坏的孩子,管住他!”
“对对对,”另一老太妃点点头,“夏侯国的那个小鲍主挺蛮横的,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就她吧!”
“饶了我吧……”明若溪差点跪地求饶。
“就这样决定了!”老太妃们毫不理会他的哀鸣,自顾自讨论,“明儿就跟皇上提这事,叫他去说亲!”
“老天爷——”他不再傻待著,连忙转身逃跑。
身后引来一片笑声,似乎很喜欢看他抱头鼠窜的滑稽模样。
“小四,你主子溜了,怎么办?来来来,你这孩子先替他打一轮。”他听到老太太们说。
一口气跑到附近的凉亭里,有人尾随而至,笑盈盈地说:“我还以为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有逃跑的时候。”
回头一看,竟是暮紫芍。
“娘娘?”明若溪声音中有自己听不见的惊喜。
“说了暂时不要叫我娘娘,”她背著手步上台阶,手里拿著什么,故意不让他瞧见,“我宁可你叫我嫂嫂。”
两人距离拉近,昨夜的感觉又回来了,明若溪一时不知所措。
“没想到嫂嫂跟老太妃们这样熟。”半晌,他没话找话。
“不过是陪老人家们打几圈麻将罢了,赢了银子,心里一高兴,自然愿意随口夸我两句。”
“可并不是所有嫔妃都愿意让别人赢自己的银子的。”
“王爷又知道我是故意输的?”暮紫芍一挑眉。
明若溪不答反问:“嫂嫂今儿输了几回?”
“一回也没赢。”
“嘿,麻将这玩意总是有赢有输的。如果全赢,我会怀疑对方出老千;同样,如果全输,我也会怀疑对方在使诈。”
“呵呵,”暮紫芍大笑,神态娇憨可爱,“想必王爷你也经常这样做,所以老人家们才会这样疼你。”
疼他?呵,从前母妃刚去世时,可没人疼他。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讨好别人,才被别人疼。对他而言,所有的情谊都是交换获得的,像一桩桩买卖。
老太妃们喜欢同他打麻将,喜欢他那张能逗人乐的嘴巴,还喜欢他刚才逃跑时的可笑姿势,他就是这样,一步步扮演著跳梁小丑的角色,才能最终登上别人心中的戏台。
如今,地位虽然显赫,但戏不能唱一辈子,看似繁花似锦的梨园,终究有曲终人散的一天。他想想未来,常常觉得雪一般的冷而苍茫。
“其实,”暮紫芍又说,“老人家吃穿不愁,又在这深宫大院里,赢那几两银子又能做什么呢?她们只不过是图一时的高兴罢了。用几银两子换一颗心,这样想想,咱俩也不算吃亏。”
咱俩?听上去真像狼狈为奸的一对,但却渗入肺腑的亲切。
“你说,她们知不知道咱俩在故意讨好?”明若溪低低地问。
暮紫芍没有立刻回答,她露出背著的手,手里托著一个小小的包袱。
“我猜今天可能会在老太妃们这儿遇见你,所以就把它带来了,”包袱抖开,雪青色的袍子抖落一地,“好像揣皱了些,没办法,一直藏著,又不能让她们瞧见那是他的袍,她果真缝好了。
手艺不算精湛,若仔细瞧,仍可瞧见那缝合的地方。那道裂缝成了疤,永不磨灭。他倒希望它真的永不磨灭,因为上边有她的一针一线——有她的心思。
“我替王爷换上,好吗?”
她红著脸,展开那雪青色的翼,包笼他。纤纤玉手系著胸前的带,左一勾,右一搭,缓缓的动作充满柔情。
他盯著她垂著的眼睫毛,那专注神情温暖得像泉水一般注入他的心。
从来……从来没有哪个女子亲手替他缝衣结带,她们只会贪恋他的身体,扯破碍事的衣衫。除了很久很久以前,母妃的手。
母妃的手也是这样红润温柔,在天刚亮的时候,早起鸟儿的叫声中,轻轻推他起床。
他记得母妃喜欢在发间插一朵新鲜的牡丹,她替他穿衣的当儿,他就悄悄抚模那鲜活的花儿,瓣上仍洒著未褪的露水,微微一触,娇娇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