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您看,”虽然她现在尚未被正式策封为王妃,但府里的下人都已一致这么称她,“这裙上的花儿足足有两千朵,是天鹅毛捏的丝线绣成的,所以看上去白绒绒的,跟真的一样;还有这钗上的珍珠,产自南海,一万颗里才挑出一两颗如此圆润的;这宫花可不是普通的绢纱制品,它是鲜花风干后……”
婢女们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樱桃却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眼前的一切,是未流云费了极大的心思尽力讨好她的表现。
也该知足了吧?如此奢侈的物品,从前她想都不敢想,记得小时候跟着师父住在山上,吃穿用度一律有限,逢年过节,从山下的小镇上买来一块花布、一尺红头绳,就能叫她欣喜不已。可现如今,见到这琳琅满目的一切,为什么她却连个笑意也引发不了?
她不高兴,一点儿也不。
“桃儿,你不喜欢它们?”未流云发现了她微蹙着眉。
“没有呀,王爷,桃儿喜欢得紧,真的,不骗您。”她顺口说。
“撒谎!”他忽然抓住她的肩,逼她抬起头,“刚刚叫我什么?王爷?还用‘您’字?桃儿,几时咱们又回到生疏的从前了?”
她顿时哑口无言。
“桃儿,我一直想送点儿什么给你,可是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如果我做得不好,你一定要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我很怕你现在这个样子,知道吗?”
他哀求的眼神触动了她,于是她灿然一笑,当下取饼一支金钗插入发中。
“我喜欢的,云,你给的我都喜欢,”如果把你的心事也给我,会更好。但这话无法当面告诉他,只希望他能自我领悟。“瞧,我戴着漂亮吧?”金钗一甩,晃晃荡荡,叮叮作响。
“真的吗?”未流云半信半疑,轻轻为她扶正金钗,“桃儿,我已经很久……没对一个人好了,都快忘了该怎么做,你得给我时间让我想起来。”
呵,不管怎样,她的云有这样的心意就已经让她感动了。
一步一步来吧,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虽然,她不相信他能彻底忘了罗兰。
“王、王爷……”一旁的崔管家似有话说,数次张口欲言又止。
“什么事?”未流云只顾替樱桃整理发髻,没有看他。
“那个……老奴有事禀报。”到了口边的话语支支吾吾。
“说吧。”未流云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我能听的话,王妃也能听。”
“可惜我没工夫听,还要试这么多的裙子呢!”樱桃十分知趣,主动退出。她猜想,此刻要禀报的话定是不宜当着她的面说,否则,平素与她相处融洽的崔管家早巳滔滔不绝。
但,到底是什么事?
身子虽然退到了屏风后面,好奇的心仍让她悄悄往外张望。
今儿似乎瞒着她的事特别多,先是未流云的心事,现在又是崔管家的话语。等会儿要到寺院上香的她,并不希望今儿是个对她不利的日子。
透过那屏绣着花鸟的纱,她看见崔管家神情肃然,而未流云在听了一串悄声禀报后,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即将当上西阁王妃的樱桃,第一次感到未来的日子并非像她之前所想像的那样晴空万里。
***
据说要做王妃的人,总会在过门前三日到这万国寺烧香拜佛,以保一世荣华。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默契似的,连僧侣们都会在这日清扫寺院,摒退闲杂人等恭迎准王妃的到来,即使之前没有对外昭示。
樱桃踏进这神圣之处时,并没有被反常的冷清所震惊——从前有过,她陪前任西阁王妃来上香的时候。
如今,没隔多久主角便换成了自己,真像是命运的捉弄,想想都觉得可笑。
烧了香、拜了佛、求了神、问了卜……无非是老传统照着做;她并不相信自己求得的平安符,也没把签子上说的吉利话听入耳,或许那只是僧侣们为了讨好皇室而做的巧心安排,天晓得!
但一转身,她却愣住了。
阔别多日的老朋友,她昔日的主子罗兰站在那里。
“新王妃安好?”罗兰盈盈笑,“想请你喝杯清茶,可否赏光?”
寺院中央有一株参天大树,被雷电劈空了心,不知谁在那空心处摆了一张小小的茶几,外加两把椅,人们便可以在这绿荫的掩蔽下品茗谈心,度过午后闲暇时光。”小姐还是叫我樱桃吧。”她不愿两人间有太多敌意,毕竟罗兰是她的救命恩人。
“好啊!”她倒也爽快,一口答应,“反正……你当不当得成这西阁王妃,还未必可知。”
鳖笑的眼寒光闪闪,瞎子也看得出来者不善。
“来来来,”罗兰亲切地拉过她的手一同坐下,“再不坐下茶都凉了,咱俩时间不多,你忙着出阁的事,我晚上……也要赴一个约;而且,我还有个故事要说给你听。”
笔事?罗兰小姐专程到这儿拉她喝茶,就是为了故事?
“觉得奇怪,是吧?”罗兰看见了她眼中诧异的神情,笑容更诡秘了,但偏偏还慢悠悠地饮一口茶,卖个关于,“这个故事呀……我不知道要不要紧,但你不听可不行。”
樱桃低头,用杯盖划着水面上飘浮的碧绿茶叶,不答话。
她表情镇定,但一颗心却被罗兰的故弄玄虚激起涟漪,像这茶水一般,默默漾着不为人知。
陪着未流云经历过那一场劫难之后,自认没什么能吓得住她。惟有罗兰,她的出现仍让她心慌。
“是跟云有关吗?”终于,她鼓起勇气问。
“云?”罗兰脸色微变,“嘿,小桃儿,果然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哪,连称呼都改了。不过别心急,心急的人容易摔跤。”
把茶杯一搁,樱桃立起身子。
如果罗兰小姐真有话说,她奉陪;如果只是为了冷嘲热讽,她大可不必在此浪费时间。
“听说过十六年的魇胜之乱吗?”罗兰对着她的背影道。
“魇胜之乱?”莲足止步。这就是她非听不可的故事?
“那时先皇还在,为求长生药广招天下巫、医、术、道入宫炼丹。谁知丹药没炼成,魇胜之术却在京城肆意横行,那些炼丹之士借祈福之名大行不义之举,并且引发了一桩宫庭丑闻,引发先皇震怒。这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魇胜之乱。”
“十六年前的事了,小姐怎么想起说这个?”樱桃捺着性子回过身。
“因为这场纷乱的罪魁祸首就是你的师父,池中碧。”
血口喷人!师父从她有记忆起就与世无争,哪会祸乱宫庭?
罗兰看着樱桃瞪她的眼睛闪出电光,捏起茶点细细咀嚼,笑容越加怡然自得,“吃惊了吧?还有更让你吃惊的呢!知道先皇为什么如此震怒吗?就是因为池中碧跟他最宠爱的妃子——通、奸!”
“说谎!”怒喝冲口而出。罗兰恨她可以骂她,为什么要诋毁她最崇敬的师父?
“这当然是谎言,”罗兰抓起另一块茶点品尝,不紧不慢地道:“因为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兰昭仪忽然被处以绞刑,总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而你的师父,因为当初坚持不肯为先皇炼丹又恰巧跟兰昭仪私交甚好,便理所当然成了替罪羔羊——白白被扣了一个通奸的罪名。不过……史书上记载的大半是谎言,小桃儿你不必如此生气。”
“那兰昭仪为什么会被处以绞刑?”她已听得昏头昏脑。
“聪明的小桃儿,总算问到重点了。”她击掌大笑,“因为,她虽然和你的师父没有一腿,但确实跟人通了奸,而那人又恰巧是先皇最能干的儿子。呵,咱们的老煜皇总不至于昭告天下,说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妃子有那么一回事吧?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