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铁石心肠啊,也没必要弄些猜疑试探勾心斗角来虐待自己的身心,虽然极度地不想承认,但她不得不说,她被困在了寻乌。
祖宗传承下来的方胜结,或许冥冥中传承着改变她人生帆道的使命。
他,内敛,她,张狂。兜兜转转,这就是她来此的……命运?抑或,未来?
不久前,半梦半醒间,他曾问她:你想要的未来,你想画的未来,是什么模样?
她是怎么答的?记得自己说:“我要饱食终日”。
活够、吃够、玩够、爱够、乐够——这不正是她长久以来的人生目标吗?
回不去,终究,是她这一生的遗憾。却,少了恨意,不后悔。
迸云:知足常乐。
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万里云平。
知足者……才能常乐……
她看不见未来。
未来在哪儿,对现在的她不再重要了。
看不见未来,她,看得见他。
被了。
一颗一颗……边笑边扔……
将满盘的龙眼核全部抛下楼,在得到楼下男子的不解瞪眼后,白衣女子张狂大笑。
“哈哈——”
“新语?”易季布抬头,接下她瞄向自己脑袋的果核。她瞄得不准,轻轻抬手,他仍是稳稳扣入掌心。
“我看不见未来,但我——看得见你。”
说出这句话,百里新语毫无预兆地从雕栏后跃出,白裙翻飞,如秋水微涟,如长雁掠影,直坠而下。
这是三楼,其实……也不算太高……
想吓吓他……她只是想吓他而已……
坠地的速度很快,没多少时间让她思绪飞转醍醐灌顶地悟出什么道理,风拂两颊,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一个惊慌的怀里,下巴磕上他的肩胛,硬邦邦的,撞得她两眼泪汪汪。
“好痛……”
身体被紧紧锢于双臂间,感到他的气息吹拂起耳后散发,水眸抬起,入眼的是邦宁铁青的脸,厅中有戏子护卫走动,人人脸上皆是震惊的表情。
想推开他,无奈抱得太紧。忍住腰上越来越紧的铁臂,忍了再忍,她“嗯”咳一声,开口:“季布,你想勒死我?”
哎哟她的腰啊……
他终于慢慢放开她,手搁在肩上轻轻一推,果然能推开,但他的手仍勾在她腰上。
双目直视,他……他这是什么表情?脸色没发青也不见灰黑,额角青筋没跳,两只深潭黑眸仿佛生出一双钩子般,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她坚定以为那种眼神是“瞪”,即使数年之后,她仍坚定。
他的额上……有汗。
“我听说……冷汗是没有味道的。”喃喃自语,她捧起他的头,拉低再拉低……粉舌在他额上轻轻一舌忝,“嗯,真的不咸。”被吓呆的人终于回神,轻轻幽幽叫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顿:“百、里、新、语。”
炳,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完整的名字。接下来如何,他会化身狂龙喷火,怒气冲天责骂她,还是煽情独白,没了她的世界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不让他有机会开口,捧着他的头,对准他的唇,她狠狠吻上。
吻到气息不顺,吻到肺叶叫嚣要补充新鲜空气,她用力推开他,酡腮似天边晚霞,大声道:“易季布,我爱你。”
呆……
唔,这算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她暗暗点头,再道:“冬天快到了,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做我的暖炉吧。”去年冬天棉被一层层压着自己,今年,人的体温比棉被暖吧?真好!
还是呆……
很好。她还是满意,三道:“吃完晚饭,你把前几天遇到的媒婆地址抄给我。”
继续呆……
正因为易季布发呆,故而这晚百里新语享受了一顿久违多日、无人唠叨的晚餐,吃多少粉藕炸酥鹅都没关系。
尾声(1)
准备好了求婚去——
十月初一,不是农历节气,不是天子诞辰,也不是佛祖菩萨寿辰,很——平常的一天。而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在其后一段不短的时间里,成为寻乌百姓的饭后谈资,众人提起莫不羡慕万分。
这一天,太阳不大,云朵不多,街上行人也不少。
寻乌官衙前,莺莺燕燕,拂红裹蓝,一派美景。
香……花……满……路……
“这个……怎么回事?”跌跌撞撞冲出来的皮父母官之纯大人吞着口水,双眼发亮。
“皮大人!”摇扇摇扇。
“百里姑娘!”抱拳抱拳。
“好久不见啊,皮大人!”
“是好久未见,百里姑娘。”
客套几句,说说天气,谈谈云彩,聊聊生意好不好公务忙不忙之——后,皮之纯终于压不往肚里的好奇虫宝宝,问出官衙所有人——上至他,下至小吏的心里话——
“百里姑娘,今日来此所为何事?”他的官衙没失火啊。可这阵势……一箱箱红色喜盒,红绸带浓艳逼人;喜盒前站着五个……唔,一二三四五六,是六个浓妆艳抹的熟面孔,熟得他都能叫出名字。
“哎,冯媒婆、刘媒婆、王媒婆……今日什么风把你们一齐给吹来了?”
“提亲啊!”六人异口同声。
“提……亲?给谁提?”
“当然是百里姑娘。”再次六声合一。
食指绕发,轻轻放在襟口处,百里新语幽睫半敛,纸扇慢摇,眉如远山含黛色,袖里春风勾情怀,如画,入画。
任皮之纯与六位“寻乌名媒”逐一打过招呼,她飘摇一笑,“季布呢?”
“易兄今日城外巡村,尚未返回。”
“没关系,我就坐在这儿等。”
等什么,等不到半炷香,他的官衙就会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垮掉。皮之纯拭去冷汗,暗暗冲身后差吏使个眼色,示意他快快将易季布找回来,口里还得招呼:“百里姑娘,你看……这日头甚大,不如进书房……稍饮茶水,可好?”
“不敢劳烦皮大人。”
“易兄很快就回来,很快!”
“有多快?”
“……”他冷汗闪啊闪。
水眸似钩,斜斜一瞥,“你说很快的,我数到十,过十不候。”
她说完立即开始数数,数到“八”时,飞影跃过人墙,袍影一甩,落在百里新语身边。
“新语,你来官衙干什么?”男子一身严谨官袍,背手而立。
“求婚啊!”百里新语合上纸扇,伸手递给邦宁,又从邦宁手中接过一朵茎秆光滑的蔷薇,缓缓将浓艳的花朵举在他唇边,“季布,我要开始画我的未来,这里面有你哦。所以,请、你、娶、我!”
“哗!”惊呼声一波波地传散开。
众人如何惊讶暂且不表,易季布盯着浅笑似风的女子,嘴角动了动,不知是笑是哭,表情怪异。
她还嫌吓他吓得不够啊……
活了二十八年,他的心从没向三天前那么悲惨过,若说提前体会到不惑之年的心痛如绞,他不反对,绝对不反对。
她从三楼一跃而下,骇得他呼吸顿止,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似有了自己的意识,全不受大脑控制地跃上前托接。抱她在怀,她香软而宁馨,他却全身发寒,若非紧紧抱着她,真怕自己的双手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的人生多有起落,心境却未曾如此起伏过。拜师学艺时没有,平步青云时没有,违皇命入天牢时没有,知道自己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时没有……这所有的没有,在那一刻,都有了。
心,被打入万丈地狱,却又在下一刻被她救起,捧在手上细细熨慰。
妖女啊……他是否可以安慰自己,因为她有了未来,而这未来里有他,所以那笑容也鲜活?
眼前的女子,嘴角依旧讥讽,眉梢依旧不羁,行事依旧放诞媚行,却……不矫作。
求婚?呵,也只有她的脑子才想得出来。难为他这些天辗转难眠捶床倒枕,不知该如何向她提亲,她倒好……倒好……“喂,你到底娶不娶?”蔷薇花举得手酸,美姑娘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