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想了想,轻轻地走过去,生怕扰动还在琴音余韵中颤动的空气分子。
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问道:“好不好听?”
“嗯。”蒹葭点点头,“你怎么也会小提琴?”
“你不知道我的事情还多着呢。”他轻轻地笑,“和那位提琴少年相比,谁更好?”
蒹葭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回忆就好像美人离去的背影,给人感觉总是美好的。”他们是不同的。少年的身姿若风中飘舞的诗篇,他是月下宁静凝重的雕塑。
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这句话说得妙,既没有说出违背心意的话,又找了个婉转的说辞。
“我不会国画油画什么的;虽然被过世的爷爷逼着练过书法,但是也只有自己的签名还算有点艺术感;小提琴在少年宫学过两年,但是技巧差得从来不敢在特长中填写会小提琴;不过,跑步很快,参加过全国大学生运动会,拿了银牌;会中国功夫,大学里花了整整两个暑假去五台山学武术,在武术学校里打过工当教员;还有摄影技术不错,吃饭很快,蛋炒饭做得出神入化……”
蒹葭静静地听着,低醇的嗓音一点一点漫进心田。
“怎么样?这样的我,比得上提琴王子吗?”他轻轻地笑着,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
“这样的我,比得上你心中的提琴王子吗?”淡淡的嗓音不知为什么,竟有一股酸涩之意。
“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呢?”蒹葭轻轻地问。
元应慎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将头撇向一边,“夜深了,休息吧。”
蒹葭深深地望着他。她真想装傻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他对她的好让她无法做出那么狡猾的行为。她自认对少年恋人的记忆是问心无愧的,现在却有些内疚不安。
“不要咬着嘴唇了,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让我不安。”他抚上她的嘴唇,又蓦地放下,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卧室。
看着他慢慢模糊在夜色中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些寂寥的味道。
结婚后,蒹葭每个星期都要回家两趟。看看母亲是不是缺点什么啊,或者母亲的身体是不是还好啦。结婚后没几天,母亲又发病了。赶紧送去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回家了。正好没有度蜜月。元应慎因为工作繁忙,不能每次都陪蒹葭回娘家。不过,他还是经常准备礼物让蒹葭带回去以表歉意。有空的话他也会抽出时间来陪蒹葭一起回岳父岳母家。
这天一大早,江妈妈就起来了,不仅将丈夫支使得团团转,自己也忙得脚打后脑勺。
“酒糟鲥鱼准备好了吗?”母亲问道。
“好好。今年的糟鲥鱼特别的好。酒酿铺得又平又匀,鱼肉入味了,又新鲜。”
“五仁麻糕呢?是老松林的吗?”
“是是。”
“昨日买的那六安瓜片茶虽说是新茶,怎么喝都是好。但炒得有点过火了,有一点焦苦味。”
“唉,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喝茶,哪能喝得出来那么一点焦苦味?那茶是我买着咱们自己喝的。”
“那就不用换了。新茶火气大,放一放就绵了。”
蒹葭的继父不由得摇头失笑,“女儿女婿都是自己家人,不用这般太过郑重其事。”后来蒹葭也抱怨,自己还是沾元应慎的光才能吃到这些美味。真是忘了谁亲谁疏了。母亲辩解,因为你都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不是客人了啊。蒹葭很委屈,一起生活二十几年也是我的过错吗?
江妈妈摇摇头,抿了抿发髻。因为化疗,原来沉甸甸的发髻现在单薄了许多。“人家都说丈母娘就是妻子二十年后的样貌,我怎么好太随便呢。”
江家爸爸又是摇摇头,笑了笑。他的妻子就这一个掌上明珠,虽然比不上别人大富大贵之家的子女,呼风唤雨,要啥有啥,但是却竭尽所能,倾注全部的亲情疼爱养育成人。
饼不多久,女儿女婿就回家了。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蒹葭还在门口就高声大叫起来。
“来了,来了。”母亲在屋里高声回答,一面迎出来。
母亲住在单位八十年代建造的平房里,虽然后来继父单位的分房比这要好,但是蒹葭的母亲坚持要住在充满了过去时光的痕迹的老房子里,继父也只好跟着搬过来。老房子独门独院,安静得很。三室一厅的格局,屋外有一小院,小院的三分之一做了厨房。院落的一角摆满了父亲的盆景,一面墙上攀沿着茂绿可爱的牵牛花,另一面墙上是蒹葭幼时的涂鸦,已被风雨洗刷得模糊不清。
应慎站在蒹葭身后,笑看着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模样。岳父是一贯的温文寡言,笑看着他,邀他一起进屋。岳母和她笑着打招呼后与蒹葭手挽手,亲密无间,没有母女之间的恭谨应对,反倒像无话不谈的闺中知己。岳母身材娇小,鼻子嘴巴无一不纤巧秀丽。显然蒹葭遗传了母亲那一派南方美女的娉婷婀娜。
蒹葭的继父厨艺颇好,现已到晌午,正是准备午餐的时候,蒹葭也去厨房帮忙打下手。元应慎无聊地站起来,慢慢踱到院子里,不意看到一盆小小的盆景,慢慢地走过去,低下头,细细地看。伸手抚模着树干,又模了模泥土的湿度。
“你也喜欢这个吗?”蒹葭的母亲站在门口说。
元应慎转过头笑了笑,“家中也有一盆黄杨盆景,我父亲也有此好,耳濡目染了一些。”
“黄杨?”耳畔传来惊喜的声音。原来蒹葭的继亲出来洗葱,正好听见。
“是啊。听说有百岁树龄。”
“那可是珍宝啊。”蒹葭的继亲连连惊叹,艳羡之极。黄杨可是盆景中的上品,有“逢润必缩”的脾性,因此生长极为缓慢,百岁树龄,极为罕见。
应慎微微一笑,“我那里有一盆‘雀舌’,比不上黄杨。不过如果爸爸喜欢的话,我明天给你送过来。”
“真的吗?”蒹葭的继父十分惊喜。
“我还有位朋友是学园艺的,最近刚刚回来,在莳花圃工作。爸爸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改日介绍你们认识。那里有不少好盆景。”
“那太好了。”
“叔叔,快拿葱来,三鲜菠菜要起锅了。”蒹葭在厨房里叫道。
“蒹葭这丫头像她叔叔一样做得一手好菜。”江妈妈笑着说,“因为我的身体一直不好,蒹葭她完全没有独生子的娇惯。独立得很,懂事得早。蒹葭照顾我,陪我去医院,煎药、做饭、读书,样样都处理得来。”
“这个院子里充满了回忆。每件东西都能叫我想起很多事情来。蒹葭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大家都说像电视里的哪吒一样雪白可爱。她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同院子里,别的小孩摘下才拳头大的小南瓜玩耍,她就制止人家,还像个大人似的说,大人们种南瓜是很辛苦的。老天,那个时候她才四岁!知道辛苦是什么意思呀。”江妈妈想起来就好笑。
“大家都说她的言行举止都不像个小孩,但是就是这点特别可爱。邻居做馒头的时候搓根小麻花挂在她的育克衫后面。她伸手到背后抓下来,但是手太短了,根本抓不到。我们也不帮她,就在旁边笑着看。她就一边转圈圈,一边猛甩身子,还一边用手抓。动作真是高难度!还是抓不到呢,她就靠在桌子边上,将麻花蹭下来。蹭了一身。明知我们逗她也不吭声,自己一个人解决,真是倔!”
“还有这牵牛花,是蒹葭五岁的时候就种了的。那个时候,邻居的家的小孩笑她说,肯定种不活。蒹葭一硬气,就说,我不但能种活,还能让它开花。她那个时候很喜欢学写字。我教了她不少,她就把自己种的牵牛花叫争气花,还写在这里了。瞧,正气花!争字写错了。”江妈妈指着墙上模糊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