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生她的气?气她可以躲过,也气她故意不躲?伤已经止血,厚实的布条缠在胸上,轻抚其上的手感到微微的粗糙。
“痛吗?”见他只顾盯着她的手,她再问。
“你希望我痛,还是不痛?”她低垂的眼敛去情绪,声音平直得听不出喜乐,但他知,她有情绪。
“痛。”绿眸看向他,她抿嘴。
“好,我痛。”乖乖点头,叶晨沙拉开抚在布上的小手,让小手怀于腰后,按她的头在无伤的左肩,厌恶看了眼漆黑的药汁,缓缓道,“好痛,非常痛。浅浅,如果我说痛得连药也喝不进去,你可会喂我?”
第4章(2)
靠在床沿,他的脸上全是笑,近乎窃喜的邪笑。而她,因靠在他肩上把玩头发未能瞧见。
“喂你?”她困惑,停下绕发的动作,“你要我喂你喝药?”
“是,我失血过多全身无力,没什么精神端起药碗。”空口说着白话,他完全不记得刚才多有力气震出大半碗药汁。
“我喂你,你就会喝药?”昨天昏迷不醒的人,却有力气抱她,只是,腰间的铁臂不若以往的强势。他的伤应该很重,如果要她喂才肯喝,她愿意。
“对。”
“可……”探身看了眼药碗,浅叶小声道:“药……已经没了。”
“哦?”他的声音带着意料之中的奇怪。
“你故意的。”绿眸染上嗔责,收回他强拉于腰后的手,她起身欲再取一碗。
满满的一碗药,先是在他放下时故意泼了大半,那碗经不起他的力气,碗底在放到凳上时早已裂了个缝儿,如今,盖着碗底的惟一一口药汁,也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漏了出去,全送给毛毯当补品了。
若是庄舟知道自己守了两个时辰的药全进了床毯的肚子,只怕会烧了它们已泄心头之愤。别看庄舟平时儒雅有礼,他发起火来,谷里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就算有叶晨沙护在身边,她看了仍会发寒。
唉——正想着如何解释那碗药汁,走了两步的细柔腰身被人从后勾住,一把带进怀中,撞得她眼花头晕。赶紧抓着手边的东西,她低低申吟。
抓到什么了?很粗糙,似乎是粗布……闷哼在耳边响起,她慌忙抬头,看到剑眉蹙成一团。啊,她手中抓到的粗布正是缠在他胸上的……
“呀!”低叫着,她急忙松开手,看到布条被她揪出一团隆起的小包。赶紧拉平布条,小手在他胸口温柔抚了抚,“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眉难得皱得那么紧,印象中,他总是很温柔地笑。
罢才一撞,她的脑袋正巧抵在他受伤的右胸上,这、这不能怪她呀,谁让他故意使劲勾回她,力气之大害她头昏眼花,想当然,撞上他的冲击力必定劲道十足,他只是闷哼了一声,让人好不生气。
“你去哪儿?”皱眉喘息,叶晨沙似不满她毫无预兆地离开。
“去为你取药。”叹口气,她挪离右胸,想让他舒服些。
等疼痛过后,叶晨沙才展开眉心,厌恶道:“我不喝那种东西。”
“可你说过,如果我喂,你就喝。”盯着他的眼,她不放。刚才这句才是他的真心话吧?说什么她喂他就肯喝,他是以为她绝对不会喂他吗?
“你真想喂我?”勾起她的脸,他眼中全是诧异。她从来不会顺他的意,送她礼物时不会,逗她开心时不会,与她说话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他的浅浅,从不曾顺过他。
“嗯。”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面有诧色。
“那……我肚子饿了,想吃粥,你也肯喂我?”深邃的瞳子在她绝艳的脸上梭巡,想要瞧出些端倪。
“你若无力,喂又何妨。”想着他莫名挡下的一剑,浅叶眼神微闪。
彼不得胸口传来的麻痒,叶晨沙盯着她,突地一笑,“好,我要喝粥。”
“你、你得先喝药。”莞尔染上她的眼,绿眸子里终于有了笑意。他啊,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喝药。
“先喝粥。”拂开额前落下的长发,他坚持。
“现在没有粥,有药。”未时的光景,哪有粥给他喝?就算要喝,也得让人赶紧煮了才行啊。伸指点点他的颊,看到他难得的稚气。
“没关系,我等。”舌忝着指尖,他冲门外叫道,“庄舟,去煮粥。”
门外似乎没人,静了半刻后,才听到庄舟隐忍的声音,“五少,您是想喝小米粥还是梗米粥,蛇粥还是菜粥?要甜的咸的还是淡的?”
想了想,叶晨沙回道:“梗米菜粥。”听庄舟一说,他的确有点饿了。
“是,属下这就去。”门外应了一句,准备去打点,身后却多了一道声音——
“庄爷,叶谷主可好?”
“多谢施公子,五少不劳费心。”就听到庄舟虚应了句,脚步声渐渐远去,施大的步子追随其后。
“他们走了。”浅叶看看紧闭的五扇红木龙凤窗,再看看虚掩的房门,对身边的人说道。
“嗯,这是哪儿?”终于有心思打量屋子,叶晨沙随口问。
“龙兴城外的宅子,是那个跳舞书生朋友的。”她听施大如此介绍过。
“跳舞书生?”回忆半晌,他终于拾回难得的记忆,“那个叫施大的?”庄舟总说他忘性大过记性,在他看来,记那些没必要的东西何用。
“嗯,施大说,你在大街上杀了人,还抛尸在路上,有那么多人看到,官府或多或少会插手管一管。咱们先在这儿住些日子,等你伤好了再说。”
“施大说?”剑眉再度蹙起,乌云开始在脸上聚敛,“他是什么东西?”他说的话可没听她这么顺地说出来过,那施大的话她竟说得如此顺口?
“他是个男人。”浅叶奇怪他称呼的方式,人哦,应该不能叫东西吧?
伴在腰间的拳缩了缩,衣下青筋微微纠错,胸膛的起伏显得沉重。
“叶晨沙,你很痛?”感到他突来的沉重呼吸,浅叶急忙抬手抚上胸口,神色未变,语中却透着焦急。
她的关心平息了他暴贲的肌肉,任她柔若无骨地轻抚,叶晨沙闭眼休息,手臂却紧紧环在她的腰上。
“浅浅。”
“嗯?”
“你真要喂我?”
“对。”轻柔低抚,看到他缓缓展开的眉心,她掌中炙烫的感觉似乎淡了。
“喂我喝粥?”
“嗯,还有药……”
三日后,叶晨沙胸口已开始收肌生肉。
宅主露过两次面,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生得没什么特色,让叶晨沙难以留下印象。空出宅内幽深的庭院供他养伤,只怕是看在庄舟大方送出的五张千两银票上。
院子种了些花,全是名贵的牡丹,草很少,只有几棵半死不活地在充数。角落处,一些叫不出名的雪白花团一簇簇地拥着,在绿纱裙边摇曳。
看着浅叶笑靥如花,叶晨沙挂着淡笑欣赏着。木家兄弟蹲在牡丹花边好奇拨弄着盆中的蚯蚓,庄舟正在为他彻茶,那个跳艳舞的……他记得浅浅是这么叫的,正摇着纸扇,毫无掩饰地打量他。
“叶谷主果然厉害,一剑穿胸尚能面不改色,施某佩服!”
“你怎会知道叶某?”收回萦绕的眸光,斜视着灰衣衣带灰纶巾的施大,叶晨沙状似随意地问。
“浅叶组叶晨沙之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施大爽朗一笑,语中似有谄媚。
“你怎会认识我?”杀手的容貌极少暴露于人前,茶楼那一眼,他分明已知他就是叶晨沙。要杀他的梁间燕亦是一口咬定他即叶晨沙,可见有备而来。而他,从未见过他们。
梁间燕知道浅叶是他的罩门,分明是有人偷偷告诉。然而,看在那一剑让浅浅开始关心他,他也就不介意让他多活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