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打从父亲的工厂经营得越来越差开始,她就隐约有心理准备,明白过去舒适的日子可能无法维持。如今她只能庆幸,父亲的工厂不是在她们还没有工作能力时结束。
虽然她也会担心不小心遇见熟人,把她在这里卖艺的消息传入父母耳中。她可以想象到父母大概绝对无法忍受她抛头露面地在街上卖艺,毕竟,她和妹妹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要是他们知道她在街上卖艺赚钱,心里不知会多难过。
无奈时势逼人啊!
现在她的父母也只能靠她们姊妹俩打工的收入维生了……
回想起自身的状况,段筠婵心不在焉地拉着提琴,直到一阵清脆的铜板声拉回她的注意力,某人丢了几个铜板到她的提琴盒里。
段筠婵朝那人笑笑,手上的琴弓未曾稍歇。
其实,她一点也不觉得在这边拉琴是丢脸的事,能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努力,她觉得很骄傲;而且相反地,在这边能够看到的人生百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多,不也是一种学习成长的机会?
棒天,一样的时间,孙熙磊又跑到捷运大街,坐在同样的长板凳上。这次他手上拿的不是三明治和饮料,而是一本关于保险业的杂志。
不过那本杂志仅是纯装饰,他根本瞄都没有瞄它一眼,反而是不停地左顾右盼,双眸在人群中搜寻着。
突然间,他眼睛一亮。
她来了!
孙熙磊的黑眸紧跟着正站在电扶梯上的段筠婵,她背上背着的巨大提琴盒让她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昨天他从这边“落荒而逃”之后,脑中不知怎地一直想到她,莫名其妙地想再看她一次。可是又怕她看到他时,会想到他昨天去撞垃圾桶的蠢事。
所以直到今天走进捷运大街前,他都还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来。
总之,他现在还是坐在这里了。
反正他们做业务的本来就是要在外头跑来跑去,只要有成果交差,公司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在外面打混。而且他今天早上才签到一张保单,不算白混,在这边待个半小时,也无伤大雅。
他看着她架好折凳,从提琴盒中拿出大提琴,坐下后拿起琴弓先试了几个音,仔细地调音,最后才开始演奏。
似乎是跟昨天一样的曲子。
孙熙磊静静地坐在位子上听着,接下来的第二首、第三首,昨天好像也听过。
莫非她来来去去就只会这几首乐曲?
他好奇地想着,听完第三首曲子之后,他站起身走到段筠婵面前几公尺处的柱子旁,状似正在等人,实则正偷偷瞧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虽说单身已近半年,但还挺享受现在这种自由自在的孤家寡人生活,不至于饥渴到偷窥一个陌生人。
不过,他就是对这位提琴女孩很有好感,不论是她拉琴时的优雅神态,或是她细致脸上出现的专注神情,都有一股温和却强烈的吸引力,让他产生一种舒适自在的感觉。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孙熙磊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沈浸在大提琴的乐音里。
好一阵子之后,大提琴的声音停下。
只见段筠婵放下手中的琴弓,弯腰自脚边的背包内拿出一个水瓶,打开水瓶,就着瓶口喝水。
当她将水瓶收回背包内,伸展一下手臂,拿起琴弓准备继续演奏时,不经意地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孙熙磊。
先前她就一直隐约感到有个人站在那边听她拉琴,不过她没有费神去理会,结果此刻正眼瞧去,才发现那个人竟然就是昨天撞到垃圾桶的男子。
孙熙磊看见段筠婵往他这边望来,立刻朝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段筠婵先是愣一下,才迟疑地回应一个浅浅的笑,然后很快地移开视线,继续拉琴。
这人真是怪,没事干么冲着她笑?
她早就听闻捷运地下街有时会有无聊男子出没,会跟踪女孩子或是四处跟人家搭讪,难道他就是那种人?
可是,看他长得斯文白净,又穿衬衫、打领带,气质也像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也不像是那类游手好闲的无聊男子啊!
不过也难说,现在的社会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电视新闻中报导的许多强盗、杀人犯也长得文质彬彬不是吗……
哎,真是神经!她忍不住暗骂自己无聊。人家只不过是站在那边听她拉琴,然后对她笑一下而已,何必那么神经质,想东想西的?
她太专注于自己内心的对话,一连拉错好几个音,所以她干脆放弃这首曲子,直接演奏一首新的,又忍不住往孙熙磊的方向看一眼。
人不见了!
一股莫名的淡淡失落涌上心头。
真是见鬼了!段筠婵忍不住暗暗对自己翻个白眼。她跟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干么因为他的消失而感到失落?捷运站本来就是转运点,哪有人常驻在这里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她就是演奏得不太起劲,时间一到便草草收拾东西走人。
转身离开之前,她情不自禁又看一眼方才孙熙磊所站的地方。
捷运站内的行人总是来去匆匆,很少有人会真正停下脚步听她演奏,可是他不但站在柱子那边听那么久,而且还在她注意到他时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此刻想起来,他刚才那个令她猜疑的微笑,似乎是她在这个冷漠忙碌的捷运站内所感受到的少数善意。
虽然他没有在她的提琴盒内投下一毛钱,但他微笑中所包含的善意,已深深温暖了她的心……
孙熙磊像是被制约一般,再度走入捷运地下街。
昨天听那女孩拉琴到一半,就接到一通上司急召他回公司的电话,害他只好匆忙离开。
所以,他今天又来报到,想听听看她有没有新曲子。
唉!其实自己心里明白,那只是个烂借口。反正他就是想来看她,如此而已。
这一次,段筠婵在他到达之前便已经在那边演奏了。孙熙磊直接走到柱子前面,双手环胸,背脊倚着柱子,状似悠闲地听她演奏。
他一站到柱子前面,段筠婵便知道他来了,抬头朝他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今天不但比较早到,还一直有意无意地往那边看,或许潜意识里就希望能看见他吧!那种有“听众”的感觉,真的还不错。
段筠婵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提琴上,格外用心地演奏着。
她非常确定自己不是对他有意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过去那段恋情以最不堪的方式结束,即使她努力遗忘与原谅,但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再次敞开心胸触碰爱情。
况且现在的她必须努力赚钱,也没有时间与精神谈恋爱。
会特别注意他,只是单纯好奇他为什么总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听她拉琴。
孙熙磊在一旁站了好一阵子,觉得腿有点酸,干脆跑到附近的阶梯上坐下,找个舒服的姿势欣赏“她”以及“她的音乐”。
罢才她主动对他笑,虽然只是一个礼貌的小小招呼,但在他看来却是可爱极了。
人群熙来攘往的捷运站内,他们俩隔着一段距离,一个专心拉琴,一个仔细聆听,周遭的人事物似乎都变得遥远,某种演奏者与观众的默契渐渐凝聚。
段筠婵所拉奏出来的乐曲越来越有感觉,而非像平时一般公式化,于是也越来越多人在经过她身边时放慢脚步,甚至会短暂停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