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那当然。”她眉飞色舞地道,“这只是我众多优点之一罢了。”
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是从张小娴还是亦舒那里看来的?”他可没忘了那一箱言情小说。
“我也读过名著!”她眨眨眼,摆出最深沉严肃的表情,“要我跟你探讨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马卡拉佐夫兄弟》里的宗教思想内涵吗?”
“别忘了我学哲学,谈到陀氏,你未必会占上风。”
“好啦,不要搞得像毕业答辩会嘛。我给你讲一个关于鹅肝的爱情故事,很感人的。”她有些神往地讲述着,“天天负责喂鹅喝酒的是农夫的小女儿,她有像夕阳金黄的头发,湖水碧绿的眼睛,美得像一幅画,鹅对她一件倾心。虽然知道自己喝下第一口毒酒后,肝会一天一天发大,他会一天比一天承受更多的痛苦,然而,为了爱情,他还是含笑喝下毒酒。他每天盼望情人的出现,在她温暖的怀里,喝她亲手所赐的酒。他的肝渐渐变大,痛苦也变得更加剧烈,然而,当农夫的小女儿出现,他仍然是最勇敢去喝酒的鹅。
“当他的肝开始硬化,体积达到农夫的要求,情人捧着酒壶出现,鹅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喝姑娘亲手喂下的酒,明天,他们就要把他的肝拿出来。鹅含笑喝下最后一壶酒,拍着翅膀在湖上为情人跳出最后一舞,湖水也为他悲伤,情人舍不得他,掩面流泪。翌日,鹅被杀,新鲜的鹅肝被送到一流餐厅里,吃下鹅肝的人,突然明白了爱情,爱情,是含笑饮毒酒。”
雷拓放下手中的刀叉,“那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她垂落墨睫,爱情是喜悦、是悲伤、是幸福、是痛苦,是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是妙不可言、痛不欲生,是好像连生命也不再只属于自己。
“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猪肉卷才是永恒的。”她俏皮地引用加菲猫的经典台词,浅浅一弯唇角,“你知道吗,每次我来这家餐厅吃饭都会看到你和女朋友在一起,没想倒今天居然是和我一起。”
是吗?他微微思索,没有什么印象。
“嗯,跟我讲讲你最喜欢哪个女朋友啊,我一直很好奇呢!”
一副天真无邪的口气,说到底,其实自己就是很想知道雷拓对她们的看法如何?
“没什么可说的。”
“喔。”林静被不耐烦的回答刺伤,不敢再问什么。
橘色灯光轻柔荡漾,弹钢琴的女子换弹一首巴赫的平均律,空灵悠扬的乐声在餐厅里缓缓流泻,充塞着两个人的沉默。他凝视她低头专心用餐的样子,难以斟酌字句。
他该怎么说?林静,从今以后他只有她一个人;林静,她们只是他的生理享受,而她是他的心脏跳动;林静,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侍者送上漂着一片柠檬的洗手碗,她将手指放在其中轻轻蘸洗。接着,盼望了一晚的樱桃提拉米苏上场。
“好吃吗?”
“当然。”她细细品味着口中丰腴香滑的软起司,突然秀眉蹙起,“不过它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扬眉,用眼神打了一个问号。
“它最大的缺点就是吃完了就没有了。”
他笑起来,“这容易解决,再叫一个带回家吃。”
欲扬起召唤服务生的手被她拦回去,“不要啦,吃这么高热量的甜食很容易变胖。”
“没关系。”他身体微向前倾,呼吸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暧昧却悦人,“我会在晚上压榨完你的体力。”
差点被口中浸透浓郁咖啡酒的手指饼噎住,她用餐巾掩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林静,我迷恋你的身体。”
“好恶心……”脸红若五月石榴,推开他肩膀落荒而逃,“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静走开没多久,一个男人在她的位置坐下。
雷拓依然微笑,看着那张似乎焦虑万分的脸,是他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墨涛,有什么事?”
“抱歉打搅了您的雅兴。”措辞谦和,语气却尖刻,张墨涛无法理解他如何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还有此闲情逸致。
“没关系,在我太太回来之前你可以随便说。”
张墨涛用职场伦理极力压抑着老板的不满,“银行团降低了雷宇建设的信用等级,不再批准我们所有的无担保信用贷款。”
他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她还真有办法。”金融界人脉广布的周心璧,以她的性格确是不会善罢甘休。
“请你最好妥善处理私生活,别让公司遭受池鱼之殃。”想到那个跟自己处处作对的周心璧,张墨涛一贯文质彬彬的脸上涌现杀机,银行界竟然不少人美称她为女王,依他来看根本就是个“女魔头”,“今天雷宇建设的股票封住了第二个跌停板。”
“没有跌,怎么会有涨?”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张墨涛继续扔下重磅炸弹,“那项高架桥建设的竞标,我们也落选了。”
“你不是亲自坐镇指挥,势在必得吗?”这倒是个意外。
“我已竭尽全力,但公司高层里有人泄露了我们的竞标价和方案。”
雷拓静静思忖片刻,“是阿姨吗?”
“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明白她想干什么。”他捉模不定地淡然微笑,“墨涛,你是个人才,换谁做董事长都不会漠视你,不过,恐怕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权利了。”
这是在试探他什么吗?“雷董事长,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这次危机?”他刻意称呼职位,希望雷拓不要再继续玩忽职守。
看到林静在张墨涛背后犹豫着该如何要回自己的位子,他扬起愉悦笑容,“你先回去吧,我太太回来了。”
“可是——”愤愤然起身后仍然忧心忡忡,“你真的不管公司了?”
“你放手去处理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真是不可理喻,张墨涛离开回到自己的餐桌边,继续应付客户。
“你公司有什么事吗?”她坐下,随意地问。
“没有。”他结账,走出餐厅。
林静忽然建议:“我们散步回去好吗?”
“当然可以。”
向来出入都有车,他们好像还没有一起散过步。慢慢走在街上,随意地扯东扯西无故大笑,看路人行色匆匆,车来车往,归巢鸟群在高远深碧的天空中划过轻盈弧线,她忽然觉得余生就好像可以永远这么互相依偎着走下去。
晚风渐起的暮色里,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正撞在林静腿上,手中抓着的冰淇淋全抹在她的丝袜上。
一位娇美的少妇跟过来,歉意连连地抱起闯祸的宝贝女儿,“实在对不起。”
那女孩子却只是不知悔改地格格笑,甜得像向日葵似的脸孔让人顿时心生怜爱。
“没关系,我自己擦一擦就行了。”林静从皮包里找到湿巾,却被雷拓顺手接过,蹲拭去那蜜桃色的女乃油,看着远去的那对母女,林静对雷拓赞叹着:“刚才那个小孩长得好可爱哦。”
“如果你有了孩子,一定更可爱。”他将湿巾扔进路边梧桐树下的垃圾桶。
“你没看到她妈妈多秀气吗,漂亮是要靠遗传的,我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
“没关系,反正有我的基因补强。”他不急不缓地与她绕着圈子。
林静像是忽然收到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珍贵礼物。他并不喜欢小孩,对血缘关系很冷淡,为什么想要和她有个孩子?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咽下喉头的感动,“你……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