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小泵娘不适宜用“美丽”二字形容,适切地说,应该是“甜美”,净月的甜美就似掐得出水一般。风允天看着看着,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劳各位客倌久等了,净月先向大家赔个不是。”
连声音都是清脆细致,果然会勾起人们想听她唱歌的。
“今天由于有贵客光临,净月特别准备了一首题为‘四季吟’的绝句,盼诸君细听。”
她的眼光若有似无地向台下扫了一圈,风允天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在他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会意地朝她一哂,台上的人儿立即收回视线,微微红了脸。
清了清嗓,净月铮铮锉锉地拨动琴弦,一长串圆润的乐音柔顺地滑过每个人的心房;接着,温醇的歌声幽幽传出,瞬间索绕满室,从四面八方刺激着人们的肢体百骸。不着痕迹地带了个过门后,四季吟的主题跃然而生:
“夜来寒客暗香吟,江畔残红映杏林。最盛桑麻无锡府,……”
唱至第三句,乐声却戛然而止,净月两只手仍拂在琴上,整个人却僵住不动。台下的人本来只是诧异她怎么停住了,后来时间一久,性子急的便鼓噪起米:
“才三句就不唱了?还听不过瘾呢!”
“净月姑娘,快继续呀!”
完完全全被歌声吸引住的风允天这才反应到她被点了穴,冷静地看着这一团乱,试图找出那名混在群客中掷物点空的人。此时他的眼光瞥见一个黑衣青年,对方也正凝视着他,内心的疑窦将欲化为言语之时,饭堂角落传来沙哑的尖笑声。
“哼,商不孤,你还是说出来了!”
众人闻声都转过头去看,一个尖下巴、三角眼的老者阴冷冷地注视着掌柜,说话咬才切齿。
“你当真以为时间久了我们就不会注意你?你以为换个方式说,我们就听不出来?老商啊老商,这回是你自个儿要钱不要命,就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吧!”
老者话声方落,门外立刻闪入几名蒙面人,当下围攻向商不孤。另外窗外也跃进数人,想擒住台上的商净月。
闻香坊内众宾客惊得四处逃窜,场面更形混乱。
风允天见状即刻掠至净月身前,为她挡住刺客的攻击,同时他眼角余光也注意着商不孤的情况。所有的客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只剩方才堂上与他对视的黑衣青年,亦和那群不速之客打得难分难解。
“姑娘,得罪了。”
边挥手挡住蒙面人的攻击,风允天以看不见的速度解了净月的穴道,顺势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又给了敌人一记反手拐。
来袭的刺客个个奋不畏死,整个厅堂叱喝声及哀号声不绝于耳。商不孤那头已经快顶不住了,加上三角眼老者又在这时候加入战局,情势更加危殆。一晃眼,商不孤肩头被砍了一刀,满厅只闻一声痛叫,三角眼老者已领着其中几名刺客冲出门外,去追负伤逃跑的商不孤。
“爹!”
净月眼睁睁见到父亲受伤,惊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商不孤的逸去更令她心急如焚,顾不得身旁刀光剑影,她撩起衣裙便想追过去。
“当心!”风允天忙将她拉回,踢飞了朝她挥刀的刺客。他原也担心商不孤的安危,但以一挡十还要保护商净月,根本无暇它顾。
他留意到黑衣青年也已经追了出去,依那群人的脚程,等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追也追不到了,不如先专心打完这场架,事后再向商净月问清楚四季吟未完的诗句。
围攻风允天的刺客很显然不想和他硬碰硬,全是采取游斗的方法,想来是有计划的想拖延时间,不让他有机会去救商不孤。
“撤!”
或许时间差不多了,一名蒙面客下了指令,侵入闻香坊的刺客一哄而散。
风允天考虑到身后的净月,也聪明地没有追过去。
“快!快去救我爹!”净月早已泪流满腮,慌乱扯着风允天的衣袖。
“他们早已跑远,来不及了。”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柔弱,今风允天很是不忍,顺手取出一方手巾,递给她擦去泪痕。“你放心,你爹的身份特殊,一时间尚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听到这段温和的安慰,净月微微安了心,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是个气宇轩昂的大男人。
她难堪地松开紧紧拉着人家袖子的手,低下头期期艾艾地问道:
“谢、谢谢。还没有请教英雄大名?”
风允天意会到她腼腆的动作,释然一笑,但对她口中的“英雄”却非常不以为在。
“在下风允天,从来就不是英雄,充其量趁乱凑个热闹罢了。只是此处不宜久留,为了姑娘的安危,是否先离开一阵子为佳?”
“不!”这句话倒答得坚决。“我爹回来找不到我,他会担心的。”
你爹自身都难保了,恐怕不会回来了。风允天咽下这句话,对她的坚持暗中摇头。他与商不孤的交易尚未完成,可是他也不想占便宜。
“这样吧!你告诉我刚才那首四季吟完整的诗句,我帮你找商大掌柜的下落。”
“真的?”万一她说了之后,他得到了他要的消息就跑了呢?净月有些小人之心的想。“若风大侠先帮我找到父亲,净月必将四季吟完整以告。’
“心眼真多。”风允天无奈地笑。“你真的不离开这里?”
“爹不会抛下我的。”
劝不动她,风允天叹了口气,只能默默走开,纵身扬长而去。
***
“爹,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净月独自一人坐在闻香坊中,与外头的明月对视。
深夜冷风更加凌厉,她却好像不畏寒,单薄着衣裳等待音讯沓然的父亲。打更的人都不知道经过多久了,她仍然抱着父亲给她的古琴呆坐原地,连一丝移动的念头都没有。
风允天其实并未远离,他隐身于酒坊内一角,静静看着净月的一举一动,他还没狠心到放她一个弱女子于险地而不顾。外头呼呼的风声,光听就可以明白现下有多冷,他开始佩服起她的固执。
终于,净月有了动作,她僵硬地放下琴,调了调音,开始拨动起琴弦。乐音在空洞的室内流泻出悲怆愁绪,她眼眶中的泪水也不住滑落,一滴、两滴……
即使风允天是个知音之人,他却相信自己永不会喜欢这种凄凉的调子。
她又落泪了,难怪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他无言踱步至她身旁,轻咳了一声。
“在下已无手帕可派上用场,若姑娘还是哭个不休,恐怕在下只有撕破身上衣服,供姑娘拭泪了。”
被他发出的声响吓了一跳,琴声蓦然停止,净月睁大了眼望着他。
“风大侠?你又回来了?”
他根本没走。风允天弯子直视她:
“三更已过,你父亲若能够回来,早就回来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风允天承诺会帮你查出他的下落,就绝对不会食言。现在,你还是随我离开比较安全。”
他的语气虽温柔,言下有不容质疑的威势。
由门缝钻入细细的夜风吹过净月的身子,她这才感觉到寒冷。忆及父亲被砍伤的那一刀,她也觉得父亲回来的希望渺茫,有可能早就已经被敌人掳走。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这个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如今是凌乱残破,刀痕布满在倾倒的桌椅及墙面上,怵目惊心。下定了决心,她抱起桌上古琴。
“商家身无长物,爹留给我的只有这古琴,要走,至少也要带着它。”
风允天想接过她手上的琴,手才伸到一半,一阵细碎的破空声忽然窜进他的耳中,夜光下,如丝光线直直朝两人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