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我要……喝……水。”
“谁?是谁在说话?”格萨王惊觉地打直腰杆四下查看,但周遭别说是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他摇头哂笑:
“孤该不会大白天撞鬼了?”格萨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将塞子填上囊口,攀着枝干起身,准备继续往下垂降时,那声音又传来:
“水……水……”
“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天啊!是红萼!”格萨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细地在崖石上搜索……
终于有了发现。他发现在古松盘根错节的树根旁边有一个凹陷的崖穴,上头被碗口粗的藤蔓缠遮住,若不定睛瞧仔细,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榜萨王不假思索沿着树干爬呀爬的爬到隐微的穴口,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原本是老鹰用来圣诞孵雏鹰后所遗弃的巢穴,他往穴里看过去,果然看见红萼蜷曲成团,瑟缩在角落。
“红萼!”格萨王神情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甭喂你喝水。”格萨王温柔地一手托住红萼的后颈脖,一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凑近她干裂的唇。
“咳!咳!”浑浑噩噩的红萼一沾到水,咕噜咕噜猛喝,一时喝太急,呛咳了几声。
“别急,慢慢喝。”格萨王拍着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喔。”她顺从地慢慢喝了好几口,这才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红萼,红萼……”格萨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如此害怕,怕气若游丝的红萼会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吓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频频呼唤:
“红萼,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孤……哪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点醒过来。”
“王……臣妾……终于等……到您了。”许是受到他发乎肺腑的真情召唤,半昏迷的红萼眼无力地睁开,伸出冰凉的小手,出没格萨王疲惫焦虑的瘦削脸颊。
“红萼,振作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孤曾说过要带着你一块去打猎?”格萨王挑在这个时候重提承诺,无非希望增强她活下去的意志。
“……”她两眼汪满了眼,虚弱到连说话力气都没有。
“孤不准你离开孤,听见没有?”格萨王拿手指耙梳她那一头野草般四下怒张的乱发。
“……”红萼眸光涣散地凝睇眼前这张深邃似雕刻出来的英俊脸庞。咦!奇怪?格萨王的脸怎会不断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她的躯壳剥离……她好冷、好饿、好累,直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不可以!千万不可以闭上眼睛,红萼……”唯恐她闭上双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萨王一面凑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唤,一面不停地轻轻拍打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冰冷脸颊;她似乎无所感,一动也不动。
榜萨王见状,简直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马上又得面临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残酷打击。
长久以来,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面对死亡的威胁,令他不禁悲从中来,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接着,两条钢臂紧紧环抱着红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别……哭。”垂死的红萼迷迷离离晃晃悠悠一瞪开眸。
“太好了!你总算睁开眼,醒过来了!”格萨王随手抹去脸上狼藉的泪痕,惊喜地捉住她的手。
“……”
“红萼!求你撑着点,孤这就找人来救你。”格萨王扶她靠着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号管的红纸,晃着火折子燃了捻儿往上抛,霎时七彩烟雾划破天际;接下来,他用力扯下一大块袍角,绑在古松枝干上作为记号,好让卫士们垂降时可轻易看见,继而找到洞穴。
“吓!蛇!不、不要!”红萼的眼睑不安稳地颤了颤,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大叫,骨碌坐起。
“红萼!”伏在桌案批阅奏章的格萨王听到红萼的叫声,立刻掷笔起身,奔过去拥她入怀。
“有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的蛇缠绕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脚,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进他胸膛,不住发抖。
“别怕,你只是作了个恶梦罢了。”格萨王将下颚靠着她头顶,安抚着:“你准是因为马儿无故发狂坠崖,令你身心受到极大的惊吓,才会睡不安稳作恶梦。”
“马儿无故发狂?”她怔了个楞。
“没错,小喜儿是这么向孤转述赤珠的说词,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为单凭『马儿无故发狂』这六个字就可以把谋害臣妾的犯行掩饰过去?”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的红萼悻悻然驳斥。
“谋害?你是说……”格萨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开双色的奇花,诱使一时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设下的死亡陷阱。”红萼心口空凉:
“当臣妾骑着马随着赤珠前往崖顶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从马鞍袋内模出预藏的一袋蛇,迎面扔到臣妾身上,臣妾惊慌失措,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用力挥,以致惊吓到马儿,马儿才会没命地往崖顶狂奔,不幸坠崖。”
“赤珠意图谋害你?!”格萨王吃惊之余,当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你获救的消息一传开,宫里上上下下莫不为你额手称庆,庆幸你福大命大,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时,赤珠却带着桑玛悄悄出宫。原来赤珠担心你一旦清醒,将东窗事发,所以畏罪潜逃?”
“逃?逃去哪里?逃回阿扎国吗?”
“不,赤珠心里被谁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扎国,只会徒增她父王的困扰,到时候赛廓单于若顾及亲情,势必与孤交恶;若顾及两国邦谊,就得罔顾亲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测赤珠应该不会逃回阿扎国。”
“照您这么说,赤珠她……不就有家归不得?”红萼回想起一堆蛇掉到身上以及从崖顶坠下的惊悚瞬间,仍心有余悸;不过,一系那个到尔后赤珠只能带着桑玛到处躲藏度日,泛滥的同情心又再度成灾。
“今日赤珠沦为丧家之犬,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孤百思不解,你和赤珠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触动她的杀机?”
“后宫争宠只需一个『妒』字,何需深仇大恨?”
“妒?”
“唉!”她摇头叹息道:“一厢情愿的赤珠满心以为只要除掉臣妾,她就可以取而代之等到您的宠爱。”
“赤珠未免太低估你在孤心中的份量,偏有太抬举自己,才会痴心妄想取代你。”格萨王敛去嘴角的深深不以为然,沉下声道:
“赤珠犯下谋害你的滔天大罪,以为一走了之就可逍遥法外?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甭即刻下旨,通令各官府全面缉拿赤珠归案,还你一个公道。”
“不,臣妾不要什么公道,也不想再追究,只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红萼拦住榜萨王,息事宁人地说:
“其实赤珠本性不坏,只是被妒意蒙蔽良知才会铸下大错。不过,赤珠已经为此付出失去王妃的头衔与荣华富贵的代价,且落得有家归不得的下场,臣妾以为这样的惩罚已足够,求王开恩,放赤珠一马。”
“赤珠欲置你于死地,你不仅不记恨,还反过来为她求情?”
“是。赤珠是预置臣妾于死地,可臣妾除了虚惊一场以及皮肉擦伤之外,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好吧,既然身为此事件唯一受害者的你不追究,孤,就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