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的香气、口感,需要思量技艺的过程,茶叶本身独特的成因,生成环境,采摘季节,制作放存——真味本源于此啊。”老爷子悠悠叹着茶香,如雪眉毛下的眼睛半眯半闭,“人也如此,离不开因果,昨天已经过去,却组成出今天。小子,人生需要智慧。那丫头的眼睛藏着结,若你不是解缘人,强求无益。”
齐亚收紧握住茶杯的手。
他不是不知道他与她之间从来横亘着问题,只是以为,以为他可以令它们自动消失——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给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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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个门还得被拦着问这问那的,都说了是你妈,那些穿得像警察的人竟然还要打电话查证,真叫人不舒服……”
程母絮絮地埋怨个不停。
安然沉默地开门。
程母一踩进去,马上四周一打量,然后点下了头,“挺干净的,我就怕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安然伸出手,“不用了。”
程母双手连忙往身后躲,她的左手紧捉住一大袋子颜色奇怪的东西,而一只大母鸡正倒提在右手上,“不要弄脏你的手,告诉我厨房在那儿就好了。
安然的手顿了一下,收回来转过身带路。
程母把袋子里面的东西放上厨房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养了好几年的老母鸡熬扬好滋补身子;今天早上新鲜摘下的菜蔬完全用不着担心农药;这菜干好香的,可以煲汤,煮粥也一样好吃……”变戏法似的从那口袋子里拿出一样又一样,口里边也是同样说个没停。
“怎么不叫我去接你?”安然淡淡地问。让程母坐在长沙发里,她自己则走过去对面的单人座。
“不用你走来走去的麻烦,反正阿康有你的地址。”程母端起茶杯“咕噜咕噜”地喝着,待喘过口气后又说:“本来你爸也是要来的,偏那副老骨头不争气,风湿发作起来连床也下不了。”
“要紧吗?”安然低下头再斟上满满一杯水。
“老毛病。”程母随意地说。眼睛四处张望房子的装饰,神色明显犹疑了,“阿安,这房子不便宜吧?你又是每个月都寄钱回家,你哪来这么多的钱啊?”
现在才知道要担心?安然垂下眼帘。她要堕落,只怕现在已连骨头也不剩了。
“每月分期付款的。你来,有什么事吗?”
程母连忙说:“别担心,家里一切都好,今年乐仔已经大专毕业也找到工作了,我不用再那么担心他,反正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来看你了。”
原来如此。
“阿安,我看你还是回家里来好了。”程母继续不停地说话,“你那工作虽说能有几个钱可就是太忙了,节假日也不放人的让你没个时间回家,我这是卖女儿了。你就回家来,在附近再找工作就好了。”
安然沉默地任其说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提事情,可是你的年纪真的已经不小了,女人没有几年好青春的。我托你的婶母姑妈们留意了几个好的对象,都去配对了八字:卦象都还可以,你在家里我也好安排吃顿饭见个面的,你看——”
原来,这才是重点。
安然漫不经心地掠了掠发丝,“我现在在这里过得挺好。”
程母张了张口,又慢慢闭合上。沉寂了好一会,终于迟疑着问出口:“你……还怪我们……”
安然打断她:“我从来没有怪其他人。”
程母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儿一脸平静淡然,心里不好受。
她真不明白这个女儿怎么就是不能跟自己亲近,虽说那么些年不在身边,可她们毕竟还是骨肉母女啊!其他三个孩子交了朋友也会带回家里给她见个面的,偏这女儿却是连电话也不多讲半句,这令她这个做娘的忧心啊!
“那时,阿康才那么一岁,泰妹也就要出生,你的女乃女乃又刚去了,我们实在无力将体弱多病的你照顾好,我们也不忍心,可是……”
安然不要再听!“我说了,我没怪你们任何人,事情早过去了,我已经不记得。”
自己无力为自己的安排做主,别人的摆布总有别人的理由。要怪?怪自己。
她不要做一个怪自己的人。
所以她永远不会再将自己的未来交付到任何人手上。
安然一下子站起,“饿了吧,去吃饭。”。
程母不自觉地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不要到外面去吃吧,挺浪费,我们母女俩在家里……”
“我没有准备,也不想做。”
“我去买菜,做饭我来就好,总得让你喝上老火汤……“
“不用麻烦了,走吧。”安然率先走向门口。
程母只得跟在后边。女儿的一番孝心就由着吧!
安然选了间火锅城,那里人多,吵闹不堪。她可以听不见说话,可以尽量少说话,可以感觉更自在一些。
吃过饭后就是坐地铁到商场选焙些玉器衣服什么的,尽避程母一个径地拒绝推让。打计程车陪送回去的一路上,应该回答的时候安然就尽量简单回答,偶尔也要主动问上一两句。
安然知道自己是为人子女,可以做到的她尽力完成得好看,但有些什么是她无能为力的,她也就没办法。
独自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透下来。她没有做饭的心情,打算随便泡个面了事。厨房的灯光一亮起来,首先入目的是那一大堆摆满台面的青菜瓜果——
有些东西对于现在的她,已然没有多大的意义。
安然心里明白,自己再怎样冷漠,对家人还是有着感情的,康然的事更让她看清这个事实。她没有轻视亲情,只是……实在无能为之付出更多。也许父母的爱是天下间最伟大的,从子女一出生便已注定,且永不消褪。但她不能同样做到。她不能找出从来没有机会存在的深情厚爱来回应他们。这么多年来她都是独自一个人走过,已经习惯没有他们在身边,纵使有怨有恨,也在不知不觉间因时间与空间而逐渐转化为隔阂、陌生。
也许,不是那个家容不下她,而是她自己的心已经离开太久,太远了,以致再也回不去。
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眼睛睁得大大地盯住黑暗中似要沉坠下来的天花板,直至酸痛得不得不闭合——
小小的她睁开眼睛,看着高高的灰暗屋顶,眨眨眼睛,然后,发觉自己是躺在铺在地上的凉席子里。转过头,见着外婆那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会儿,她悄悄爬起身,走向那扇门。悄悄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看进去——
月光从窗口进来固在床上,那光白白的,刺得人的眼睛要流泪,可这丝毫不会有损那画面的美丽温馨:母亲温柔的手臂环住小弟那小小的身子,两个妹妹互拖着睡在父母亲的中间,拦在最外侧的父亲是保护者的姿态。
她,站在那里看着这世间绝美的画面,却是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走不进去,无论将她放在哪里,都是一记多余的败笔。
一个贼见着自己最渴望却永远无法拥有的珍宝,是那么的不甘心,而又绝望。
缩在外婆的怀里,牙齿咬得生痛,可无法控制眼泪湿透外婆的衣襟。
外婆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带她回家住上两天。一整天她都很开心很开心,这里不仅有外婆,还有爸爸妈妈、妹妹和弟弟,这令她天真的心灵第一次认识到——这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家。到了晚上,因为只有一张大床而有了商议,她没有像弟弟妹妹那样吵闹着而是快快睡在椅里,以为这样就会被抱进到床上。记忆中从来不知道躺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是怎样的一种幸福滋味,而她是多么多么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