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两条腿酸到再也走不动了,正好看到紧临超商的巷子口有间面摊,于是走进去拣了张最靠外头的桌子坐下来歇歇腿,顺便祭祭五脏庙。
“请问,要吃点什么?”见客人上门,腰围中广的老板搓着双掌上前招呼。
“一碟小鱼干花生米,再切一份卤牛肚跟猪耳朵,再来一盘九层塔炒螺肉以及半打罐装啤酒。”李达邦认为酒菜是每个人在失意时的最佳良伴。
“好,马上来。”老板先切好卤味,接着开大火炒螺肉,在起锅前扔一大把九层塔入锅快速翻炒两三下,熄火,香喷喷盛入盘子,连同卤味跟啤酒一起端上桌。
“……”李达邦闷闷不乐地举箸夹一筷子九层塔炒螺肉送进嘴里,再“啵”一声拉开铝环,仰头灌一大口啤酒。哪知微苦带涩的酒液入喉,竟令他灰败的心情越发晦暗,他直觉是喝太少了,索性卯起来干掉整罐啤酒,他随性地伸手胡乱一抹,抹掉残留在嘴角的啤酒泡沫,再拿起一罐拉开铝环,咕噜咕噜猛灌,奈何依旧浇不熄心中那把烧得炽烈的妒火,反而愁肠百结越喝越郁卒,莫非真个应验了“藉酒浇愁愁更愁”?
“唉!”李达邦重重一叹,再喝。
“达邦!嘿!真的是你。”一记厚掌朝着低头喝闷酒的李达邦肩膀重重一拍。
“你……杨长风?”李达邦微醺的脸蓦地一沉。
“是啊,好久不见。”杨长风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刚才开车时,杨长风犯烟瘾想哈根烟,模遍衬衫和西裤的口袋就是找不到烟,于是就把车暂停路边走进超商买烟,出来时无意间发现李达邦一个人坐在面摊喝酒。
“谁叫你坐下!杨长风!识相的话,趁我还能控制拳头不把你那张堆满虚情假意的笑脸打烂前,还不快滚?!”李达邦结屎面,开口赶人。
“达邦,你……你忘了以前我们是很麻吉的兄弟?”杨长风所言不假,“苦花鱼歌仔剧团”阴盛阳衰、寥寥可数的男性中,除了李达邦就是几个年纪大到足以当父亲的老乐师,因此常常到剧团找晓筠的杨长风很快就跟李达邦成为一对好哥儿们。
“以前算我瞎了眼,才会跟你这种人称兄道弟。杨长风!你给我听清楚了,我跟你的交情早在晓筠含恨跃下的那一刻宣告结束。”
“达邦,我承认,我不该辜负晓筠对我的一片情意,然而,我万万没料到生性温驯的晓筠会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跳楼轻生。晓筠的死,大家都把矛头指向我,骂我是负心汉是杀人凶手,叶芯甚至为此跑去大闹我的喜筵,让我在诸多宾客面前丢脸。事情传开后,大家更是不断地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几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达邦,我已经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你就不要再苛责我了,好吗?”凭着两人过去的好交情,杨长风心里比谁都清楚,李达邦是个名副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外加耳根软,只要自己肯低声下气认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李达邦肯定会买帐。果不其然,听到杨长风坦然认错,李达邦因怒气而紧绷的脸部线条随着态度的软化放柔了清冷神色。杨长风见哀兵之计奏效,连忙转移话题:
“呃……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样,该不会是跟叶芯吵架吧?”杨长风觑了眼桌上狼藉的空啤酒罐,问着。
“吵架?没有的事,人家阿芯还开口邀请我一起去吃螃蟹咧。”李达邦没力地斜了个白眼。
“是吗?那就奇怪了。”杨长风点燃一根烟哈一口,悠闲地夹在指间。
“哪里奇怪?”
“我记得你老在我面前叨叨絮絮说你有多么喜欢叶芯,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了。既然如此,那么,她邀你去吃螃蟹,你理应高兴都来不及的满口答应,怎会一个人窝在这个小面摊喝闷酒?”
“我不去,那是因为、因为……”李达邦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怅惘。
“因为什么?”
“我……”李达邦张口茫然,抓起啤酒猛灌一大口。
“你怎么了?说呀!”李达邦越是吞吞吐吐,越发引起杨长风的兴趣,遂用感性的口吻哄道:
“达邦,以前你有心事都会找我一吐为快,现在我依然乐意当你的心情垃圾桶,所以有什么事尽避说出来,这样你的心情或许会好过些,否则像你这样喝闷酒,小心伤身又伤心。”杨长风盘算过自己跟李达邦之间无任何利害关系,因此也就不吝对李达邦伸出友谊之手。
“长风!”杨长风这一番话听在李达邦耳里很受用,空落落的心口涌现一股暖意,不假思索冲口托出:
“我不去,那是因为我不想当电灯泡。”
“电灯泡?这么说,叶芯交男朋友了?”杨长风斜挑起半边眉毛,续道:“凭良心说,叶芯除了有些莽撞有些得理不饶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外,模样儿倒是出落得挺标致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身边就算有追求者或有交往对象也很正常啊。话说回来,这不都要怪你……”
“怪我?”
“是啊!敝你对叶芯一味地‘爱在心里口难开’,神经大条如她极有可能未曾察觉你对她有意思。所以,我奉劝你,尽快找个时间向她的告白,让她明白你的心。”杨长风将香烟放进烟灰缸捻熄。
“爱的告白?这……”李达邦敛眉沉吟了下,黯然摇头。“算了。”
“算了?”杨长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暗恋叶芯多年,一句算了,就此甘心将她拱手让人?”
“废话!我若甘心,就不会独自在这里喝闷酒了。只是,我掂过自己的斤两,清楚自己不论学识、长相、财富都比不上人家,不把阿芯拱手让人又能怎样?”李达邦泄气地拿起啤酒罐欲饮,这才发现半打啤酒都喝光了,回头喊道:
“老板!再拿酒来。”
“好。”面摊老板不敢怠慢,再奉上半打啤酒。
“来!陪我喝一罐。”李达邦将一罐啤酒推至杨长风面前。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台北的警察抓酒驾抓得凶,待会儿我得开车回家,最好滴酒不沾比较保险。”杨长风摇手推辞。
“随便你。”李达邦悉听尊便,自顾自地喝起来。
“对了,我很好奇叶芯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竟让你连跟他较量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就甘拜下风?”
“说起阿芯的男朋友,你不仅认识,还跟他是姻亲呢。”
“姻亲?快告诉我,他是?”
“安、希、彻,尊夫人的表哥。”
“安希彻?!不,不可能。据我所知,叶芯大闹我的喜筵,当时就是被担任总招待的安希彻表哥一脸铁青将她连拖带拉撵出去的。”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令杨长风的心蓦地一震,继而驳斥:
“他们两人的初见面就处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对峙立场,想必在彼此心里留下不可抹灭的恶劣印象,这样的两个人怎会凑对交往?”
“这就叫……就叫……”李达邦搓着下巴想了想。“就叫不打不相识。”
“达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杨长风神情紧张,不住地皱眉又皱眉。
“开玩笑?你看我这副痛苦、挫败的失恋模样,像是在开玩笑吗?”
“这么说……安希彻跟叶芯真的是一对?”杨长风的笑容僵在脸上,内心叫苦不已……话说当他如愿以偿当上财团驸马爷后,有了钱便想更进一步拥有权,正摩拳擦掌准备参加立委选举进军政坛,一旦投入激烈的选战,要是能得到旗下拥有数万员工选票的安希彻的支持,对他而言无异如虎添翼。原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杨长风作梦也想不到,向来跟他不对盘的叶芯跟安希彻竟是一对!包糟的是,几天前,他才跑到叶芯的店里呛声,挑明欧巴桑闹场是受他指使,此举也使得他和叶芯当场撕破脸,这……万一、万一叶芯挟新仇旧恨怂恿安希彻不要支持他,将为他的选情埋下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