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日后悔莫及……其实他早就已经后悔了。
那日和她决裂,他心中就悔恨不已;但——已经没办法回头了,早已经注定。
裴玄真独自坐在大厅上。单手支撑着额头,低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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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日一日地推移,终于到了送和亲公主出关的时候了。
冬月里的—个良辰吉日,北京城里飘飞着细细的瑞雪。带着大批陪嫁物品的送亲队伍在镇国大将军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
因为是爱女出嫁,皇上亲自相送,走了许多的路程仍舍不得分别。
然而所谓送君千里终需一别,身为和亲公主的永宁终究要远离,皇上也终究必须回京。送亲队伍离开长安城数日之后,在一座长亭边,永宁公主盛装打扮,一身华丽的火红嫁衣,在雪地里拜别了皇上。
送亲队伍继续往北进发,留在原地的圣驾和扈从官员则在再也望不见那顶大红花轿的时候,怅然地返回长安。
“玄真,走吧。”
杨琼策马将行,见到裴玄真仍立在原地,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裴玄真置若罔闻,缥缈的目光遥遥落在那雪地上往北方迤逦的依稀足迹。
“公主銮驾已启程,我们也该回去了。”他拍拍裴玄真的肩。
她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幸福的……
裴玄真怔怔望向永宁远去的方向,这样希望。
朔风自北方袭来,卷落一地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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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往北方进发,天气越来越严寒,时序也紧接着进入隆冬。
因为天候不佳,送亲的花嫁队伍走走停停,进度相当缓慢,似乎象征着那一行人对故国依依不舍的情怀。
有的时候遇上大风雪,他们就在沿途的驿馆落脚,常常一停留就是十天半月过去。
看到这样的情况,八王爷不禁急得跳脚,他是惯于披风冲雪的,这点小雪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顾及到护送的成员都不习惯北方严寒的气候,新娘子又是个娇娇女,也只得忍耐地窝在驿馆等待天晴了。
永宁自从离开长安之后,心境显得异常平静,不哭不闹,连话也变少了。
她只是终日坐在驿馆中看着庭院里的枯树飞雪,呆然不动;仿佛来到这北国冰雪之地后,她的心也冻得像冰霜一样,再也没有仟何感觉。
离开故国,她并没有特别悲伤,只是拜别父皇那一天忍不住落了几滴别泪;然而她还是常常会想起一个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分,屡屡让她伤悲。
原以为走得越远,她就可以挥别过去;没想到那些往事回忆竟是如影随形,常常束缚得她喘不过气来。
最近她常常梦见他。有时候是梦见从前在苏州山的点点滴滴;更多的时候,是梦见裴玄真来接她了,对她伸出双手,然而终究被满天的风雪所阻隔。
她时常因为这样而哭着醒来,枕畔脸庞多了几串碎冰一般的泪珠,犹似梦里那满天飞舞的绝望冰雪。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依旧是忘不了他,她只知道,已经是无法回头了。纵然再如何想念,她所能选择的,还是只有分别。
坐在驿馆厢房前的回郞上,永宁呆呆的望着庭中那没有一片叶、被白雪所覆盖的树。
几片雪花落在她额前的短发上,衬托着她冰雪一般苍白的肌肤,整个人宛若是满天冰雪所雕刻出来的人偶。
慧儿手里拿着昭君套和披风从房里走出来,见到她又是这个模样,只能叹息。
她走过来,仔细地替她拨去身上、头上的雪片,将天青色的滚毛边昭君套和同色棉里披风穿在她身上。
永宁回过头来,似乎想对她笑一笑,如玉般的容颜却像冻僵了一般,连一丝笑意也挤不出来。
慧儿心疼的伸出手模模她的脸,“公主,坐一会儿就进屋里来吧,外头冷,不小心冻着你了,可不是玩的。”
永宁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慧儿走回前头的厢房去,她就继续望着雪景发呆。
突然,她见到庭中那棵枯树枝雪覆盖的枝干下,似乎隐隐有些红点,花菁朵儿似的。
觉得有些好奇,她冒着雪走入庭中,来到树下。
她伸出小手拔去枝干上的雪花,那些冰雪落去之后,居然露出几朵艳红色的梅花。
永宁大吃一惊,索性抖落整条枝干上的覆雪,没想到原来在那些坚冰覆盖下的老树,竟已开满了梅花。
梅花的香气散满周围,在那一瞬间,永宁不禁有些失神。
真想不到,原来开了花啊——
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动容于这绝地逢生的天地造化之功。
她脸上不由得出现了一抹笑容,欣喜的笑魇正犹如这隆冬的红梅初现在雪地中。
她正想伸手摘下几朵把玩,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只有在梦中,才会听闻的熟悉噪音——
“永宁。”
她怔了一下,直觉是风雪地里的幻听,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
—转身,她就看见裴玄真那高大俊拔的身影矗立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呢?现在做梦也太早了点吧。
但这是梦吗?他的眼神是那样的真实,丝毫不像在梦里所见的那般朦胧、难以捉模。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起初是不敢相信,在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之后,她讶异了,惊讶的情绪盖过一切。
第十章
“我来找你了。”裴玄真说道,脸上带着微笑。
“找我?”永宁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他。“为什么找我?”
她觉得非常糊涂。
“因为我很想你。”
“你想我?”她愣了一下,接着摇摇头。“不可能,你恨我。”
亲耳听到裴玄真这么说,永宁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因为她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当初他坚执认为是她害死了德棻大哥,无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她知道他恨她入骨。
如果裴玄真会想她的话,今天她也不会是在这里了。
“我错怪你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好吗?”他向前一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这……这是怎么说!你知道德棻大哥不是我害死的了!你相信我了?”永宁诧异地问,简直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嗯。我很抱歉,误解了你这么久;现在我终于知道事实的真相了,德棻的死,不关你的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当初你不是一直不肯相信我吗?”
永宁远嫁之后,裴玄真一直觉得心绪很恶劣,他很想原谅永宁,将她追回来自己身边,但一方面却又无法忘怀堂兄裴德棻的死。
后来,他再三思索当日宣宜公主跟他说过的话。他开始很努力地试着去相信永宁,同时也怀疑起当初下令格杀他们的,是否真的另有其人。
这样反反复复挣扎了很多天,他终于决定再进宫一次,查明事实的真相。
为了证明永宁的清白,裴玄真潜伏在宫中数日,终于认出那一天口称“奉公主懿旨”前来诛杀他和德棻的那个侍卫首领。
他俘虏了那名侍卫,经过一番拷问,他得知事情的真相——
原来那天命令宫中侍卫前来含章宫偏殿围捕他们的人,果然不是永宁公主,而是——永乐公主。
因为永宁的言行屡次乖违刘后的心意,刘后早就对她起了戒心,所以命令永乐公主暗中监控永宁在宫中的一举一动。
在永乐公主心月复的严密监控之下,裴玄真他们藏匿在永宁寝殿的事当然很快地就为永乐公主所得知。那一天刘后借故召见永宁,然后由永乐派人到永宁的寝殿行凶。
由于永乐公主的权力向来很大、在皇宫中的势力甚至超过东宫太子,所以众侍卫自然听从她的命令到永宁公主的寝殿杀人,不敢有所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