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伤的眼泪混合着痛楚,不断地自楚畹的眼眶中流下。
她看到了,在眼前这个男人热情如火的身躯下所包裹的,只是一种纯的,没有心……
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种绝境?她竟让自己变得这么低贱,宛如一个出卖灵肉的娼女,她觉得她好卑微、好肮脏……可是……这不是她自愿的啊……
在聿亘进入她的那一刹那,一阵猛然袭来的椎心之痛令她忍不住痛哭出声——在那一瞬间,他所贯穿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那样残酷无情,因为对他而言她的意义也仅止于暖床,不值得付出多余的怜惜和关心。
凭什么怪他不肯手下留情呢?也许,她应该学会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第四章
下着丝般细雨的午后,楚畹独自走在王府后苑的花径上,淡绿的纤影在花丛间悠悠荡荡。
自从那一夜之后,聿亘几乎每天晚上都歇宿在她房里,没有一天放过她;不过他只有夜深时分才会回来,在白日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楚畹总是待在后苑乱逛,不到日落不回房。
她实在不得不如此,因为她无法一整天待在那个和聿亘夜夜春宵的卧房,那会让她疯掉!
日日在王府里漫行,仿佛她的人生就和她的步履一样,茫然且毫无意义。
在后苑走动多时,楚畹在一盆开得甚是烂漫的瑞香花前停了下来,驻足观看。
那花开得十分漂亮,楚畹不禁想采一朵下来玩赏,可是手才刚要碰到花枝,她就停住了。
花一旦离枝,就再也无法回到它原来的地方了吧?采下它之后,就注定它美丽的生命只能到此为止……
这个想法蓦然浮上心头,楚畹慢慢地缩回她的手。
还是算了吧!她转身想继续她的漫步。
就在这个时候,离她不远的地方骤然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想也不想地,她立刻反身躲到一棵枝叶茂密的桂树后,刻意避开来人。
不知为什么,她不想任何人见到她——现在的楚畹……
为了救父兄而允诺的条件,让她从今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来到后苑的那一群人是府里的婢女,她们手上拿着花篮,到后苑来摘取王府里每日摆饰用的折枝花朵。
楚畹在树后隐约看到她们一群人停在王蝉花丛前采花,耳边不断地传来她们连串的笑语声。
“我听管这个园子的大娘提起过,她说她这两日在园里巡视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个美人在花间走动,可是等到她想要走近询问的时候,那个美人就又不见了,你们说,会不会咱们这园子里现出了花妖?”其中一个丫环半开玩笑地说。
“妖你的头啦!就你专会胡说八道!”一个不信邪的丫头立刻斥责她。
“就是说嘛!这世上哪会有什么花妖?我想大娘说的那个美人,八成是王爷从外面带回来的新宠。”
“可是你有听说最近王爷带回了什么姑娘吗?”又一个丫头加入讨论的行列。
“嘿,你的消息还真是不灵通耶!现在王爷的房里不就住着一个吗?我就是负责替她送三餐的,曾经看过她一、二次,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仕女图里的美女都还没有她那么好看……”
听到她们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楚畹的心脏霎时漏了数拍。
“喔,你说的是她啊!”一个饱含不屑语气的声音响起。
“咦?听你的口气,好像认识那位姑娘那!”众丫环顿时兴奋起来,围着那个丫头追问:“阿紫,赶快说,你到底对她知道多少?”
“哼!那种人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只不过当初她昏倒在王府前面,是总管大人叫我和小红去带她进来的……”
鄙夷至极的语调令楚畹的心揪成一团,她下意识地压住耳朵,不愿意听到那些会伤人于无形的言语;但那个丫环所月兑口而出的话语,却还是像利刀般,一字一句地刺入她的耳膜——
“……当初瞧她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倒像个大家闺秀,可没想到原来是一个没有廉耻的贱货、下流的娼妇粉头!”阿紫尖酸刻薄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她是娼妇粉头?”丫头们好奇地问。
“你们怎么那么傻?她不是粉头,肯让人家包回家里吗?你们想想看,咱们王爷在京城里的红粉知己虽然也不少,但有哪一个会在咱们府里待上那么久的?所以那个女人的身份不用想也知道。”
“原来如此。”负责楚畹送饭的那个丫环听完之后了解地点点头。“怪道她会住在府里这么多天呢!原来是被王爷包占的妓女。不过还真是令人不敢相信,那个姑娘真的很漂亮,也很有气质的样子,想不到骨子里居然那么下流!”
“人不可貌相嘛!有些人表面上很正经,其实私底下可不一定……”
那群婢女三言两语又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片刻后,她们的笑语声随着脚步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偌大的园里只剩下躲在树后哀伤至极的楚畹。
她好想哭,她好想放声痛哭!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凄惨的一天——堂堂的楚家六千金被人家当成青楼女子,左一句贱货、右一句粉头地痛骂!
她真的好可悲,居然会沦落到今天这种下场,连下人都瞧不起她!
好想放声痛哭一场。但是她能吗?她不能,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大哭,只会引来更多人、徒增她的羞辱……
她只能静静地流泪,让自己的哀伤化为无声的眼泪,悄悄地发泄出来。
楚畹漫无目的重新回到花径上徘徊,不同以往的是,此刻她不禁脚步茫然,违心也茫然了……
细雨越下越大,渐渐由方才的丝雨化为滂沱大雨,楚畹却依然如故在花间漫行。
也许她是没有察觉到雨势变大了,也许她是想虐待自己……
回到房里之后,已是黄昏。
浴桶中早已盛满下人替她准备的热水,楚畹费了好长一段时间将自己湿淋淋的身子清理干净。
换上一套干爽的薄袄,她回到房间。看着桌上摆放已久的晚膳,她一点食欲也没有,只觉得非常头昏。
她决定早点睡觉,可是她才刚躺上床不久,门外就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聿亘回来了。脑中闪过这个认知,楚畹勉强自床上撑起身子,她记挂着有事要问他。
“你没用晚膳?”他走到房里,看着桌上那些丝毫未动的菜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不想吃。”
“随你。”他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地说,随手将月兑下来的外袍抛在地上,人则坐到一旁的花梨椅子上喝茶。
楚畹见状,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头晕感,下床替他收拾抛在地上的衣服。
住在王府的这些日子,她不只陪寝而已,还替他做了许多事情,下至为他整理衣裳鞋履这种小事,有时还要替他刷背——她不但是他专属的娼妓,甚至还成了他的女奴。
她从来不是会做这些工作的人,但聿亘却总是役使她役使的理所当然。
“过来替我捶背。”喝过了茶,他语气慵懒地命令道。
楚畹收拾好衣服,顺从地走过去。
“我想请问王爷……”她一面轻柔地按摩他宽厚结实的肩膀,一面小心翼翼地问。“关于家父和家兄的事,不知王爷是否已拨冗处理?”
这是她如今最重要的一件事。身体承受糟蹋、尊严遭到创伤,她可以忍,但至少要忍得有代价。
她要知道她的牺牲是否真的能够换回父兄的性命。
“没有。”他回答得坦然不讳,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